第5章(第2/2页)

他收起思绪,望向温祈,温祈正委屈巴巴地抱着鲛尾缩于浴桶一角。

他希望被天下人所惧怕,这样便无人敢伤他。

这醉了酒的温祈却并未惧怕于他,反是满目委屈,仿若他合该被温祈揽着脖颈一般。

“小醉鱼。”他点了点温祈的额头,命内侍撤下膳食,去取兵书来。

相邻的周楚近日蠢蠢欲动,这一两年内必有一战。

内侍点了灯,灯火摇曳,为温祈苍白的面孔染上了一层昏黄。

丛霁坐于温祈身畔,一面研读着兵书,一面忧心着战事。

他自认是个暴君,并非昏君,做不得割地赔款求饶之事,祖上基业断不能毁于他手。

但周楚兵强马壮,不好对付。

他早已命手下大将招兵买马,好生操练,更是亲手杀了三个受不得苦练,抱怨连天的刺头。

——三个刺头分别是一四品武将及其两个副手,那武将仗着自己颇得军心,怂恿士兵罢练。

他不再想,专心致志地研读兵书,直至子时,他方才放下兵书,站起身来。

那温祈早已睡熟了,瞧起来可怜可爱。

他端详了温祈片刻,径直往寝宫去了。

眼下堪堪入秋,秋老虎威力正盛,白日闷热,夜间才有秋意。

他踽踽独行,途径白露殿之时,一声尖锐的叫声钻入了他耳中。

居于白露殿者乃是他同父同母的皇妹,因其喜爱“露从今夜白”这句诗,又因其名中含有“露”字,他才将这宫殿改名为“白露殿”。

他放心不下,他抬足踏入白露殿,白露殿的奴仆纷纷跪了一地:“拜见陛下。”

他又往里走了些,直抵卧房。

他那皇妹丛露蜷缩于床尾,发丝凌乱。

丛露自然识得皇兄的足音,仰起首来,与幼时一样道:“皇兄,抱抱。”

他拂开丛露面上的乱发,进而伸手将其揽入了怀中。

乱发既去,丛露的容貌暴露无遗,原本以京城第一美人而闻名于天下的丛露而今却是可怖得紧。

丛露的面孔无一块好肉,满是伤痕。

丛露十三岁那年,被那淑妃做主嫁予章家长子,章家祖上曾显赫过,章家长子亦继承了爵位,享用朝廷俸禄,但其人却是十足的泼皮无赖,其原配更是因为床笫之事不合其意,而被其一刀捅死了。

丛露自是不愿,却硬生生地被押上了花轿。

为免受辱又丧命,丛露用自己发间的金步摇生生地划破了自己的面孔。

一下得花轿,她便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满面鲜血的新嫁娘吓得在场的宾客四散,新郎官还以为是恶鬼索命,居然失禁了。

丛露如愿被送回了宫中,淑妃示意太医署不得为丛露医治。

当时的丛霁无能为力,于太医署前哭求,无人理会。

丛露烧了整整五日,虽然捡回了性命,容貌却与罗刹无异,连一双眼睛都无法全然睁开。

这之后,丛露的精神便不太稳定。

丛霁登上皇位后,请太医为丛露医治,未料想,一众太医束手无策,更有太医直指丛露当年所用的金步摇淬了毒。

由于时日久远,金步摇又不知所踪,无人知晓这毒药到底为何。

丛霁震怒,欲要将太医全数杀了出气,但于行刑前,寻回了理智,命近侍快马加鞭赶至法场,收回了皇命。

此后,他又广招天下名医为丛露医治,可惜无果。

他深觉是自己无能,才令丛露受罪,将淑妃及其子鞭尸了一番,与此同时,他不由后悔自己不该一登基便杀了淑妃,不然,兴许能从淑妃口中问出毒名。

——丛露的婚事乃是淑妃一手操办的,金步摇淬毒一事即便并非淑妃所为,亦与淑妃脱不了干系。

作为惩罚,他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刀且任凭血液流淌,不作医治。

再之后,他令心腹遍寻名医,丛露的伤痕却只较最初好了些许。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将丛露哄睡后,又怕丛露惊醒,索性在丛露床榻前坐了一夜。

上朝前一炷香,他才回了寝宫沐浴,洗漱,换上朝服。

当他坐于庙堂之上,俯视着众臣,他不出意外地起了嗜杀之心。

为了不错杀贤良,他向来不会当朝杀人,而是将想杀之人下狱,留予自己反悔的机会。

他抿了抿薄唇,将说话不中听的中书令下了狱,才觉得舒坦些。

因他暴虐成性,无人敢为这中书令求情,他令众臣继续上奏,亦无人敢出列。

他唇角噙着冷笑,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