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5/6页)

“老去有什么可怕。”他淡淡道,对他而言,生老病死实乃天道规律,人总是要学会接纳的。

“美人怕迟暮,英雄只怕末路。”

谢令鸢却蓦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坏笑,只可惜曾经的她坏笑起来别有风味,如今却像一朵迎风招展的雏菊:

“错了,其实你们还是怕老的,不信,我要说你们老年阳痿,你们试试。”

……果然,哪怕出尘如仙的人也十分不能忍受:“你可以试试。”

谢令鸢不屑地皱了下鼻子:“美人怕迟暮,是因为一旦容颜老去,我们就会失去太多了。”这个时代,身为女人,她们被赋予的价值,在过了青春年华后便迅速剥落。

“英雄怕末路,而不那么害怕衰老,是因为你们从小受了教导,你们自信能力大于一切,你们可以不漂亮,只要有本事——美貌的女人,只需要来依附有能力的男人就够了。可如果男人依靠相貌,那便成了世俗鄙夷的面首。你说,我对不对?”

她的气息温热地吹在郦清悟耳边,让他觉得微痒,也为这凝滞如渊的暮色,带来丝丝生气。四周空气好像活泛了,有些激昂起来。

谢令鸢说完,不待他回答,抬起老花眼望着远方。

【花容月貌夺仙姿,沉鱼落雁羞神思。一世桃花不觉浅,笑看风流藏妙妍。】

从识海里看来,郑妙妍其实是心思简单之人。只是从小因容貌被追捧得过高,才对失去这一切过于害怕。

失去美貌,失去一切。

*****

他们身后的远处,又腾起了烟尘,老太太团已经追杀而来。

谢令鸢远望着,郑妙妍在其中吗?哪个是她呢?

待站定了,仔细看她们,都是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衰老。脸上沟壑纵生,夹杂了时光流淌而去的无情。

谢令鸢从郦清悟身上下来,颤巍巍地向她们走过去。

见状,老太太团们渐渐放慢了脚步,犹疑地停在了她面前。谢令鸢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挨个扫过,被她们盯视着,倒也没有不自在。

大概是因为,她也变成了老太太的缘故。

黄昏的暮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黄沙地上,一个风姿绰然的影子,吸引了谢令鸢的目光。她循着望过去,那个老婆婆一袭鸢尾色襦裙,只是随意站着,却总有种别致的美人气。

就是她了!

老美人!

谢令鸢迈着老寒腿儿走过去,满嘴漏风道:“憎妙妍……你还认得我吗?”

那个老太婆被她叫得怔了一下,也漏着风反问道:“你……能认得粗我?你四随(是谁)?”

“我四……德灰啊。”

……

仿若听到了什么阔别已久的天音,郑妙妍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

她涌上了眼泪,伸出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抱住谢令鸢:“德灰……你怎么认粗我了……我老层了啧样(老成了这样),你都能从一群老不死的里面,把我早粗来……呜呜呜……然而那些爱慕过我美色的男人,都忘了我……”

纵使五陵年少争缠头,也会门庭冷落鞍马稀。

谢令鸢感同身受,兔死狐悲。

于是两个老太婆,夕阳下,执手相看泪眼,抱头放声痛哭。郦清悟站在一旁,欲安慰却又难解她为何泪洒黄昏。

谢令鸢擦着眼泪道:“自然认得粗你,你四随……你可四憎妙妍啊……我只在人群里看了你一眼,就能认出你的卓然不同的风姿,哪怕容颜凋零,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变……”

听她如此赞慕,想到青春好韶光的风华,郑妙妍哭得更梨花带雨了。“有没有森么,可以留得住……”

“不,你怕森么呢?朱颜老去,四随也无可避免的……可是你的成就,人们都会铭记……”谢令鸢颤巍巍地说:“我给你看、给你看……你不会被遗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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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识海织梦,已经在钱昭仪那里练熟了,她为郑妙妍也织了一幕美好的画卷——

皇宫正街前的翊善坊,几乎占据了整个翊善坊的梨园。以地位而分,有坐部、立部、小部;以性别来分,有男部、女部;以技艺而分,有曲部、声部、乐部、舞部……

然而这些部,都围着中间一方广袤的舞台。

吴音、天竺乐、西凉乐次第而下,直到郑妙妍站在台上,一舞动四方!

台下,人们击掌,赞鸣声如潮水。

她的舞蹈启发了同时代无数诗人、书法家、画家,甚至开创了全新的文学艺术流派。

许多年后,年迈的诗人看到郑妙妍传人的歌舞,提笔挥毫,作下流传千古的诗句。

她是中原百年一出的美女,也终于被人所铭记。但人们记住的,却是她的辉煌成就,足以在史书中落笔。

“你看,就算四你老了,人们也在称赞你的美和造诣啊……”谢令鸢喘着,断断续续道,“所以别怕,你有比美貌和恩宠更好的东西,坦然地,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