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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可不像个什么圣徒了,她这段时间饮酒过度。”这位局长助理说。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出格兰特指的是谁。接着,谈话就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不过,格兰特对人脸的兴趣保持下来,这种兴趣不断被放大,最终变成一种有意识的研究,一种对案件的记录和比较。就像他所说的,虽然无法对人脸进行分类,但我们可以将某类人的脸部特征描述出来。比如,有本书里记录了一场著名的审判,为了吸引公众的兴趣,将案件当事人的照片展现在里面。谁是被告,谁是法官,照片一看就能看出来。偶尔会有那么一个律师可能看起来更像罪犯,而被告席上的罪犯看起来则像律师——律师归根结底不过是仁义的代表,他们有情欲也有贪念,和所有世人一样。但法官具有一种特质,那就是秉公正直。所以,即便没有戴假发,人们也不会把他和被告席上的罪犯搞混淆,因为罪犯缺乏的就是这种秉公正直的特质。

玛塔的詹姆斯,被拖出他的“小陋室”之后,显然对罪犯或受害者的照片愉快地进行了一番挑选,从而使得格兰特在小不点送茶进来前好好赏玩了一番。就在他将纸张收拢来,准备放进床头柜时,他摸到一张滑落到床单上的照片,他整个下午都没有注意到。格兰特捡起照片,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男性的肖像画。画里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天鹅绒帽子,身穿十五世纪流行的开叉背心。他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六岁,身材瘦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他的衣领镶满宝石,正将一枚戒指戴在右手的小指上。不过他的眼睛并没有盯着戒指看,而是凝视着空洞的前方。

格兰特下午看到的所有肖像画中,这是最特别的一张。画像的作者仿佛试图把某些东西展现在画布上,但显然能力不足,无法淋漓尽致地在画里表达出来。他的双眼流露出的神情——最醒目、最独特的神情——把作者给难倒了。嘴巴也是如此:作者显然不知道怎么去利用嘴唇的厚薄和开合度表现生动感,所以嘴部显得僵硬呆板,成为一大败笔。这幅画的成功之处在于脸部骨架结构的塑造:颧骨轮廓线条鲜明,颧骨下方凹陷,下巴太宽而显得不够有力。

格兰特没有马上把照片翻过去,而是盯着里面的那张脸思忖了好一阵子。法官?军人?王子?某个肩负重任的权贵。一个谨慎过头、喜欢杞人忧天的人,或许是个完美主义者。一个大事淡定、小事计较的人。一个容易患胃溃疡的人。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他的长相给人一种不可言传、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童年的遭遇留下了创伤。所以同样不可避免的是,那张脸比残疾人的脸还要消沉。这名画家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并通过画笔跃然纸上。他的下眼睑略显松弛,就像睡眠过多的孩子,皮肤的纹理却给人感觉像是一个老人长着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翻到背面去找图片说明。上面印着:理查三世。本画像保存于国家肖像馆。画者不可考。

理查三世。

那么这就是他了。理查三世。驼背人。童话故事里的怪物。毁灭纯真的人。邪恶的代名词。

他把图片翻过来再次观察起来。画家在画这双眼睛时想表达什么呢?难道他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个心神不宁的男子形象吗?

格兰特躺在床上,久久地凝视着这张面孔,凝视着那双特别的眼睛。理查三世的眼睛又细又长,眉毛微微倾斜,眉眼之间距离比较近。他的眉毛因忧虑而轻轻蹙起,看起来有些过于谨慎。乍看起来,这双眼睛好像在凝视着什么,但细细一看,会发现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孤独,几乎有些恍恍惚惚。

小不点进来收托盘时,他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画像。他好几年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东西了,和它一比,《蒙娜丽莎》简直成了海报。

小不点看了看他那原封未动的茶杯,熟练地伸手碰了碰茶壶微温的壶面,然后噘噘嘴。那表情好像在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不是特地来给他端盘子受他冷落的。

格兰特把画像推到她面前。

她会怎么看待呢?如果这是她的一个病人,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诊断?

“肝病。”她干脆利落地说完,然后端着茶盘就走了。她的衣服全部浆过,一头金色的鬈发,走路时鞋跟踩得很响,以表达抗议之情。

她前脚一走,亲切随和的外科医师后脚就跟了进来,他对此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受格兰特之邀,他看着画像,颇感兴趣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道:“脊髓灰质炎。”

“小儿麻痹症患者?”格兰特说完,突然想起理查三世有一只萎缩的胳膊。

“这是谁?”外科医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