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精确度(第6/9页)

“啊?”

“你说话声音这么小,让我感到很压抑。”虽然不管她说话声音大小,她原本就被一种阴郁的气氛所包围,但至少说话的语调应该明快些。

“工作的时候我还是会强迫自己发出明快的声音的。”

的确,如果她用这种声音跟客人说话,只会招来更多的不满。

“转到我这里的客人都是些为了一点点小事就能喋喋不休叨念的人,我得听他们念,再一个劲地道歉, ‘真是对不起,万分抱歉’,就这么不断重复。”

“光是想像这场景就让人郁闷啊。”我说。

“那个人一开始也是这样,但是半当中感觉就不对了,他会突然说‘再次给我道歉’。”

“再次道歉?”

“嗯,说‘再次给我道歉’,我当然就又道歉了,但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道歉。要我再次道歉。最后还很生气地说: ‘你快给我说点什么!’”

“大概女性的道歉可以让他获得性快感吧。”我这么说并没有确切根据,但我时常讶于人类对于性的干奇百怪的嗜好,所以认为说不定还真有人是这样的。

她大概从未有过这方面的体验,一个“性”字就让她红了脸: “然后那天就算结束了。结果第二天他又打来了,这次投诉的是电视机。”

“说电视机的画面越变越窄,突然就黑屏了。我告诉他我们公司会派人上门修理,他却不肯罢休,说这个他不管,非要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解释故障原因?”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负责那块的。”

“对,我只是接投诉电话,也没见过他说的那台电视机。但他却硬是要我随便说点话,还要我说得更大声点,口齿更清楚点!”

“说不定他并不在乎你说的是什么,只是想要跟你说说话。”我这么―说,她立刻流露出厌恶至极的神情。

“然后是录音机。”

“音乐!”我冲动地喊出声来,但立刻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羞愧,忙掩饰道, “录音机坏了吗?”

“肯定是骗人的。”她的脸扭曲了, “他说他的CD拿不出来了,所以要我唱歌给他听。”

“很可疑啊。”

“是吧。他―直缠着我说‘你知道这首歌吗?唱给我听听。”

“看来需要修理的是这个客人的脑袋。”

“我很害怕,就一个劲地道歉。可他说什么都要我唱给他听。”

“真是太变态了。然后他终于提出要见面了?”

“是的。”她无力地呻吟着低下了头, “说自己的DVD播放机出故障了,很是发了―通牢骚,最后就说想在什么地方见个面。”

“难道是喜欢上你了?”

“喜欢我?”她大吃一惊,似乎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大概跟你说着说着就喜欢上了吧。”如果真是这样,大概她就不想死了。

“这怎么可能……”她开始动摇,似乎还带着点喜悦,但随即清醒过来, “我可不要被这种奇怪的人喜欢上。”

“说的也是。”别说我不认为这个接近变态的投诉者能带给她幸福,单就一个阴郁女子和牢骚男人的组合来说,也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会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她陷入了沉默。我一边思考该说点什么一边看向窗外,街上的行人打着伞,皱着眉头来来往往。人行道上到处积水,突显出地面的凹凸不平。

“最近经常下雨昵。”她大概是循着我视线也在看窗外,所以才这么开口说道。

“嗯,我工作的时候总是下雨。”我老实回答。

“那你是雨男①咯。”她微笑了,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一个多年的疑问却乘机浮现脑际: “那雪男是同一个意思吗?”

“什么?”

“雪男就是指每次要做什么的时候必定会下雪的男人吗?”

于是,她又一次笑了: “你真是太幽默了。”竟然还拍手。

我不爽了。提出一个很认真的问题却被当成了幽默,真让人哭笑不得。更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话到底哪里可笑,所以恐怕也不会应用到下一次的交谈中。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每次我都会感到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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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雨男是指每当行事必遇雨天的男人。

过了很久,她轻声叹息: “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感觉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爆发出来了,我一震。她的眼底写着依赖,犹如一个掉进地洞爬不上来的女子望着洞口,娇嗔着“放根绳子下来呀”,声音中掺杂着娇媚与焦虑。

我意识到她或许是在向我求助。她看起来对我存着一份期待: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能将我从这一无是处的人生低谷中解救出来。”说起来,我这次的外形可是相当有魅力的。这并不值得高兴。很遗憾,我帮不上忙,而且也超出了我的工作范畴。我的同事当中也有人会抱着“反正你下周就死了,就让你在短时间内尝一尝幸福的滋味吧”的想法,对当事人虚情假意一番,但我没这个爱好。这就像特地去装扮马上就要剪掉的头发一样,反正迟早要被剪掉的,做什么都不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