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 五 子夜谈(第3/9页)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姜湖,大概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缘故,姜湖额角的头发有一点翘,淡淡的光泽流转间,显得年纪小了些,沈夜熙忍不住伸手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下来,像是对待一个真正的孩子:“你猜后来怎么样?”

姜湖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

沈夜熙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猜,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呢。”

姜湖认认真真地说:“在我看来,那种情况下,你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符合逻辑的。”

沈夜熙撇撇嘴:“你刚才还说环境总通过人的特质来使人们产生反应,特质是一定的之类的鬼话呢,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人?”

姜湖让他问得噎住了,觉得自己有必要泡杯咖啡提提神,半夜脑子不那么清醒,果然容易出错。

“我当时就想,对方说的‘看见外面的天光’是什么意思,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这边调集好了谈判专家,打算和他们斡旋。这帮人耍花样,要把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弄出去秀一圈,然后用另一个做为要挟。”

姜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沈夜熙的神经粗得惊人,可是没想到这家伙的神经已经粗到能挑战人体极限的地步——在被感觉剥夺了不知多久以后,还能够有条有理地通过只言片语推断自己的情况,这种驴人,怎么可能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沈夜熙继续说:“我捡起那把刀,站起来,向谨行扑过去,装作脚步踉跄,把刀捅在墙上,人扑到他身上。旁边的混账们笑起来,我趁机在他耳边快速说了我们的处境,要他配合我演一出戏。”

“你想让他们以为你们两个自相残杀到力竭,他们既然需要有一个活着的人带出去给谈判专家们看,所以就不会让你们都死,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上来拉开你们,然后你可以伺机夺枪?”姜湖问。

沈夜熙给了他一个惊愕的眼神,随即笑起来:“我那时候的搭档怎么不是你呢?”

说完他沉默下来,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下去,男人的脸上有点萧瑟,又有点不知所措,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沈夜熙才低低地说:“他给我打了暗号,表示明白我的意思,然后配合着我,和我打做一团,那把刀子就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传……后来他气喘吁吁地把我按在地上,手劲出乎意料地大,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他,就看见了他的眼睛——你知道那种眼神么?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他是真的想杀我。”

这回姜湖没出声,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把刀子对着我的心脏捅下去,稳……又那么准,没有一点犹豫。‘出其不意,一击必杀’,这是我在他耳边说过的话,没想到,没想到……”

沈夜熙闭上眼睛,低低地惨笑了一下:“他宁可相信那帮杀人犯、人渣的话,也不肯相信我,宁可杀了我来换取自己活着出去的机会,也不愿意……最后一次和我并肩作战。他要杀我,我最好的兄弟,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的兄弟要杀我,你想象得出我当时的感受吗?”

那是一瞬间信仰的崩溃,一瞬间,曾经能够把后背交托出去的人,就这么叛离了自己,刀剑相向,一瞬间……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无援无助。

“我哪里错了?”沈夜熙喃喃自问,他看着姜湖,以一种对方从没有见过的,带着迷茫和痛苦的眼神问,“你说,我到底哪里错了?”

姜湖想起大家描述中的方谨行,热心又外向的一个人,原本和盛遥两个是一对活宝,俩精力过剩的年轻人走到哪闹到哪,带来了办公室里百分之八十的欢乐。而工作的时候,他又是最认真负责的一个,他去世以后,就连盛遥都安静了很长时间。

由于沈夜熙记忆出现空白,说不出方谨行究竟是怎么死的,最后局里按照推断和惯例,给了他一个烈士的称号,家属享受烈属待遇。

现在姜湖终于明白,沈夜熙的“失忆”其实是一种沉默,因为这样的真相说出来,对大家,对方谨行,甚至对他自己,都是一种伤害。

沈夜熙膝盖弯起来,双手交叠着搭在上面,夜里下巴上冒出了一点胡茬,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憔悴。

“后来呢?”

“……我躲开了,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他就在后边逼着我不停地躲,不停地闪,旁边的那俩混蛋看得高兴了,还吆喝着叫好。有人伸脚把我绊倒,他站着,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那时候我想,死就死了吧,也比人们自相残杀,让畜生看热闹强。”沈夜熙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他似乎是有些难以承重这样的话题,不由自主地逃离了几秒钟,回头问姜湖,“你冷不冷?加件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