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 五 子夜谈(第4/9页)

姜湖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用说话,沈夜熙只是需要倾诉,并不需要慰藉,姜湖知道,当他隐瞒下方谨行的真实死因、并在伤愈后重新回到警队、毫无芥蒂地继续工作的时候开始,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过去的、可以放下的事情了,只等着时间慢慢地来治愈那道留在那里的伤疤。

两人都不说话了,过了好久,姜湖才忽然问:“方谨行的死因,你不是都装失忆瞒过了所有人么,为什么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

宁静的月光打在他脸上,柔化了他的五官,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模糊不清,柔软而卷曲的头发蜿蜒着下来,轻轻地留一个发梢搭在脖子上,沈夜熙看着他问:“你会么?”

“我知道了真相,却和你一起掩埋这件事,这是不对的,但是我想……如果当时我是你,也多半会选择把这件事情永远地咽下去吧。”

评价死了的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有的时候只能给活着的带来负面作用。有的人说,真相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权利被公诸于众。可是有些真相真的应该被说出来么?

倒不如深深地埋在脑子里,等待记忆迷失在时间里,或者带到坟墓的另一端。

毕竟,这世界上,关于生存和死亡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他见我已经放弃等死了,突然就停了下来,以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看着我,像是憎恨,像是快意,还有很多很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沈夜熙的声音和音调都不高,像大提琴,语速很慢,描述性的词汇特别的多,因为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一闭上眼睛就萦绕不休,又或者是他一直想把这件事倾诉出来,可是不能说,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默演练,“他对我说,沈夜熙,你知道么,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姜湖明白了,沈夜熙之前那句自语一样的“我到底哪里错了”,原来是因为这句话。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比较让人难以忍受的人?”沈夜熙像开玩笑一样地问,可姜湖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意。

“你有时候发号施令的时候不大会顾及别人的想法,平时又有些圆滑过头,让人觉得有些假,分不清你是真心的还是假意。”姜湖顿了一下,总结说。

沈夜熙偏过头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我问你一声就是客气客气,没真心想听批评——我有那么险恶么?”

姜湖无声地笑起来:“盛遥的私生活一团糟,已经不是一两个人下班的时候堵着他,指责他不认真对待感情了。杨姐不大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上火时逮着谁谁倒霉。怡宁嘴毒又任性,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见不得别人心情好,总要损别人几句。而对于君子而言,家庭永远比工作更重要,一个电话说女儿生病,就算国家主席正坐在定时炸弹上,也别想留下他。”

沈夜熙突然觉得自己手下的执法人员素质都有待提高。

可是姜湖又接着说:“但是这不妨碍他们都是好人,是最优秀的警探,盛遥敏锐,君子细致,怡宁周全,杨姐雷厉风行。夜熙,如果你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又怎么能给我们信心呢?”

安怡宁谈起以前来,说那时候的沈夜熙就是个混蛋,让他放在眼里的人没有多少。工作上要是有谁办事不利,那鸟人绝对是张嘴就骂,用词还相当不和谐,可是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几乎没有吐过什么脏字,笑容变得多了,说话之前,思考停顿的时间长了。

姜湖想,沈夜熙虽然嬉皮笑脸,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不时掺杂玩笑,却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即使这件事让他变得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人更容易相处。

“杨姐说,她都被你骂习惯了,有时候还觉得听你骂人特别爽,可是现在,每次她觉得自己要挨骂、等着你的狂风暴雨时,到最后又总是什么都没有,感觉相当不习惯。她还说,看你明明自己憋屈得不行,还要微笑的时候,她会觉得特别……”姜湖忽然卡住,差点直接把杨曼的话复述出来,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改了个稍微文雅点的用词,“……胃疼。”

“她说的是蛋疼吧?”沈夜熙凉飕飕地说。

姜湖假装没听见,继续很纯洁地追问:“方谨行说完这句话之后呢?”

沈夜熙笑了笑,也没继续逗他:“然后我就突然不想死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对不起他,让他这么恨我,恨到想让我去死,所以我觉着不值,”沈夜熙说,“躺好了,我关灯——其实我可以为你们每一个人去死,我没爹没妈,更没什么亲戚,一辈子出息不大、朋友不多,有几个都在这了,我真觉得无所谓,一命换一命,死了也高兴。”

“可我又为什么要为一个不领我的情,一心一意恨着我的人死呢?”沈夜熙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