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页)

我也很想搞清楚,但我做刑警这么多年了,仍然没有找到能够让人信服的答案。或许,这根本就不会有答案。人体本身就是极其复杂的系统,人性岂不是更为复杂?!

“你懂宗教吗?”

项真摇了摇头。

我又继续说:

“我也不大懂,如果我说错了,你就当玩笑听。基督教说,人性本恶。作为上帝的信徒,世人都应当用爱——这种善,来抑制自己的恶。我想,或许这会是一种解释。”

项真说:

“你是基督教徒?”

我摇摇头。

“不是,还没到那种程度。我只是偶尔看过一些相关的书籍,阐述一下自己的理解而已。但我想,有信仰总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当你相信爱或者善良是一切的本源的时候。”

项真点了点头,然后说:

“你想知道老鬼怎么看这件事吗?”

“当然。”

“知道我想采访这个案子之后,老鬼叔认为这或许是件好事。我了解他的过去,也了解你的,你们都是想负责任,而且敢于负责任的人。我想,他是你真正的朋友。至于到底是谁给我提供的消息,我不能说,我得保密,否则以后就没人愿意给我提供消息了。但我想,这并不重要,对吗?”

我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项真又说:

“重要的是,我们都想知道真相。”

项真给我倒了杯酒。

我问她:

“你也喜欢这种酒?”

项真点了点头。

我拿起冰桶,给项真加了些冰块,也给自己的杯里加了一些冰块。我和项真碰了一下,我们一饮而尽。

我重新倒酒,项真眼睛怔怔地盯着杯子里的冰块,叹了口气说:

“六年前我采访杨震山的时候,我相信他的话是真诚的。他捐赠器官的动机也是单纯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对于一个将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最可怕后果的人来说,这种相信,是不是你所说的善或者爱呢?!”

我不语,看着项真。项真与我对视了片刻,之后,眼神像一缕烟似的,飘向我身后的某一处。

项真说:

“在法庭上,我第一次见到杀死我父亲的那个人的时候,我几乎要崩溃了。那个人有一张很干净的脸,当他在法庭上跪下,哭着向我道歉的时候,我相信他是真诚的。”

“但一切都晚了。”

“是的。是有点晚了,我们失去的,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注视着项真,她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干而尽。

项真说: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忏悔过,但是每当我想到一个生命就要逝去,我的心里就会感到难过。我觉得我应该怀着一颗悲悯之心。”

我用手指抚弄着酒杯。

“我们也只能希望,人人都能对他人怀有一颗悲悯之心了。”

我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晃了晃。冰块漂浮在酒液里,像琥珀一样晶莹剔透。当我一口喝下去的时候,一股清冽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说:

“我记得六年前,当我们带着杨震山去那个垃圾场挖掘尸体的时候,他的嘴角始终都露着微笑。我拼命忍了半天,才没有在他的脑袋上胡乱开上几枪。当时,我只希望我是行刑队的人,似乎只有那样,我才能把他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击个粉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满足感一直在冷冰冰地伤害着我们每一个人。因此我想,我会很乐意在他身上或者在他脑袋上胡乱钻几个洞,而我的良心,却不会感到丝毫的罪恶。”

项真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我又说:

“直到今天,他嘴角的微笑都会时不时地闪现在我脑海里。”

“所以,现在我开始怀疑这一切了,怀疑我一直坚持的东西。”

“是因为昨天吗?当你突然把你脑海中的一个普通人形象,一个活生生的会跑、会跳、会微笑的人,和一个恐怖的凶杀现场联系在一起的缘故吗?”

项真的表情更加痛苦。过了半晌,她说:

“是的,我始终愿意心存善念。那种善念会让我在面对生活时充满快乐和希望。然而,当我亲眼看到了那些罪恶,而且那些罪恶是这样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当它们如同一幅画面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总是会想,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对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冷漠,做出那样的行为!”

“人的心灵永远是个我们无法真正探索明白的世界。很多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我不是警察,我会不会成为一个罪犯?我们总是希望透过现象去看本质,然而那很可能是个无法实现的奢望。我们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抑制不住的恶念,只不过,那要看是否有让它生根发芽的土壤。土壤不同,发展的方向就有可能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