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曲中旧侣(第5/18页)

黄海博道:“我跟曹兄想法、立场完全一致。”

曹湛又指着墙上的郑宽画像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将郑氏画像挂在这里。它每日都会提醒我,要尽快找到郑宽,及时阻止其作为,如此,便能阻止一场战争,拯救许许多多的生命。”

黄海博道:“那么票号之事,曹兄预备告知曹寅兄吗?”

曹湛摇了摇头,道:“织造大人与我等出身不同,他有他的立场及使命,一旦他知晓票号真相,便要具实上报,这是他的职责。朝廷对反清复明之人,可从来都不会留半分情面,一定会下旨严查。到时地方官府为奉迎皇帝,肆意牵连无辜,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顿了顿,又实话告道:“不瞒曹兄,我在桂家时日不短,他们中的许多人坚持抗清,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纯粹是出于对大明的忠心,以及不肯屈服异族的信念,而并非想得到什么。如果黄兄亲眼看到,也会感动的。”

黄海博正色道:“我听了曹兄这番话,亦是十分感动。你既想阻止郑宽等人成事,又想保他们周全,既考虑百姓安危,又佩服郑宽等人气节。只是委屈了你,夹在中间,两边难做。”

曹湛摇头道:“我这不算什么,织造大人之夹缝边缘处境,胜我千百倍。”

江宁织造地位等同于督抚,朝廷明文规定其人与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平起平坐[5] 。而清朝官员出行,讲究大张旗鼓,要使用“仪仗”和“仪从”,官越大,排场也就越大。举例来说,两江总督出行,本人可乘八人抬的大轿,队伍最前面有“引马”两人,卫士左右簇拥。其他各种仪仗器物如八面青旗,飞虎旗、杏黄伞、青扇、兵拳、雁翎刀、兽剑、金黄棍、桐棍、皮槊各二,四杆旗枪,回避、肃静牌各二面,一共是十三种三十四个。仪仗中还有专人负责鸣锣开道。锣声也有讲究等级,总督出行,鸣锣六锤半[6] ,而州、县官出行时,开道锣只能鸣三锤半。官员所过之处,百姓必须肃静、回避。

曹湛到江宁织造署已近两年,知道曹寅出行都是轻骑简从,从不搞排场。而且他出门有个习惯,入轿时总是携一本书,一坐下便埋头看书,从不抬头。起初曹湛以为曹寅只是嗜书好读,后来偶尔中听曹寅谈起,才知他手拿书本只是为了装装样子,真实目的是为了避免官民见到他后向轿子行礼。曹湛听说后,不免愈发为曹寅为人低调谦和而感怀。

然有一日,曹湛亲眼见到曹寅携书入轿时的复杂眼神,忽然顿悟堂兄的真正苦闷之处——他生活在历史与现实的夹缝中,表面风光体面,实际卑微凄苦。瞬间繁华与无常命运交织在一起,令他时时产生出矛盾的心态。既然眼前的一切如此虚幻而不真实,他要那些虚礼又有什么用呢?

黄海博料想曹湛是指曹寅先人本是大明镇将,而后却沦为满人家奴一事。他虽不像曹湛知悉曹寅诸多个人秘事,却也读过其诗作,在沉雄朴厚风格之外,总带着若隐若现、欲说还休的悲凉,便不再接此话题,只道:“曹兄放心,我虽然力弱,也一定会尽心尽力,鼎力相助。”有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随口问道:“那件事,就是顺治帝在世时宠爱董鄂妃一事,曹寅兄可有提起过什么?”

曹湛一怔,道:“没有。黄兄如何会格外关心这件事?”

黄海博走到门口,打量一番,见左右无人,又特意掩好门窗,这才道:“先父在世时虽没有提过,但我少年时随他游历苏州,曾听一位老名士提及,董鄂妃就是董小宛。那位老名士还说董小宛入宫,是有识之士设下的极为高明的美人计,堪比春秋越国送西施入吴。”

曹湛又是一怔,道:“这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满汉向来不能通婚,满人亦对汉人关防极难,清廷怎么可能任凭一名汉家女子入宫,且成为了顺治皇帝宠妃?”

黄海博摇头道:“规矩是规矩,实际却未必如此。曹兄可听过‘孀姝奇遇’的故事?当年豫亲王多铎,不也娶了汉家妇人刘三季做正妃[7] 吗?刘三季是与钱谦益同邑,曾受过钱氏恩惠。听说钱谦益几次因‘通海’罪名被捕,却全身而返,除了其妻柳如是本事大、交际广之外,刘三季也从中出了不少力。”

顿了顿,又道:“事实上,那董鄂妃确实极大地影响了顺治皇帝。”

不论真实情况如何,姿容绝代的董鄂氏自入宫后便宠冠后宫,顺治皇帝的五位蒙古后妃全部失宠。顺治仰慕汉族文化,而五位蒙古后妃均目不识丁,彼此自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董鄂氏却“不用金玉,诵《四书》及《易》”,又精通书法,与顺治皇帝志趣相投。

顺治十三年(1656年)八月二十五日,顺治皇帝力排众议,册封新入宫的董鄂氏为贤妃。当年九月二十八日,即晋为皇贵妃。才一个月的工夫,董鄂氏便由妃子升为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升迁速度之快,史所罕见。不仅如此,当年十二月初六,顺治皇帝还特意为董鄂氏举行了隆重的册妃典礼,并下诏大赦天下。终清一朝,这是唯一一次因册立皇贵妃而大赦天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