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1页)

看来伦敦的这个社交季里,亚历克斯将会是她的客人。他们可以畅谈故乡、大雪、芭蕾舞还有炸弹。与亚历克斯见面会使她想起另一个俄国年轻人——那个她未能嫁的人。

尽管她已有十九年未与那人见面,可是只要一提到圣彼得堡,他便会浮现在她的脑海,被喝下午茶时穿的长袍所覆盖的肌肤也隐隐发痒。彼时他年仅十九,与她同岁,是个吃不饱的穷学生。他一头黑色长发,拥有狼一般的面孔和猎犬似的双眸。他瘦得像竹竿,肤色苍白,深色的汗毛柔软而稚嫩,双手灵巧过人。她此刻面色泛红,倒不是因为她想起了他的身体,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体。身体出卖了她,欢愉冲昏了她的头脑,使她发出羞耻的叫喊。那时的我可真坏,她想,而如今的我依然很坏,因为我仍然愿意重蹈昔日的覆辙。

她带着内疚地想到了丈夫。她只要想到他,几乎总是带着一丝内疚感。结婚时她对他没有爱情,可现在她是爱着他的。他意志坚定、为人热忱,并且深爱着她。他对她的爱温和而持久,全然没有她过去体验过的那种奋不顾身的激情。他之所以感到幸福,她心想,就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爱情还有狂野而饥渴的一面。

“我已经不再渴求那样的爱情了,”她对自己说,“我已经学会了适应没有那种爱情的生活,随着岁月流逝,适应这种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容易了。”理该如此——她已年近四十。她的一些朋友仍会面对各种诱惑,并且无法抵挡那些诱惑。她们从不会向她谈及自己的风流韵事,因为她们隐约感觉得出,她对于这种事嗤之以鼻。但她们时常传些旁人的风言风语,莉迪娅也心知肚明:在乡间住所举办的宴会上,有些人会……唉,通奸。吉拉德夫人就曾经带着一副洞察世事的神态告诉莉迪娅:“亲爱的,如果你的宴会同时邀请了子爵夫人和查理·斯托特的话,一定要安排他们在相邻的卧室下榻。”那语气仿佛是人情练达的老妪在教导一位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子。

莉迪娅安排他们俩分别住在宅子的两头,子爵夫人此后再也没来过沃尔登庄园。

人们说这些伤风败俗的行为都是已故国王的错,可是莉迪娅并不相信。他确实曾经与犹太人和歌手交好,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位浪荡公子。而且,他曾两次拜访沃尔登庄园——一次以威尔士亲王的身份,另一次则以爱德华国王七世的身份。两次拜访中,他的德行都无可挑剔。

她琢磨着新任国王是否会前来拜访。接待君主固然劳心劳力,但是让宅邸焕发出最大的魅力、穷尽想象准备最为丰盛的菜肴、为了一个周末添置十二条新裙子,这些事情自有其吸引力。而且倘若这位国王真的能来,他也许会把万众瞩目的“自由入宫”特权赐给沃尔登一家,也就是在重大场合由花园进入白金汉宫,而不必与其他两百辆马车一起在伦敦林荫路上排队等候入场的特权。

她想起了这个周末的访客。乔治是斯蒂芬的弟弟,他和斯蒂芬一样风度翩翩,却全无斯蒂芬的一本正经。乔治的女儿贝琳达今年十八岁,与夏洛特同岁。这两个女孩都将在今年初次参加社交季。贝琳达的生母几年前去世了,乔治很快便再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克拉丽莎比他年轻得多,性格十分活泼。她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除非莉迪娅老来得子,否则斯蒂芬去世后,沃尔登庄园将由双胞胎中的一个继承。我能生育,她想,我觉得自己还能生育,只是始终未见动静。

差不多到了更衣打扮、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她叹了口气。身穿喝下午茶专用的长袍,浅色头发松散地梳起,她觉得很自在。然而眼下她不得不穿上绑带束身衣,由侍女将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听说现在有些年轻女子压根儿不穿束身衣,莉迪娅心想,若你天生就拥有沙漏身材,那自然没问题。可她身上清瘦的部位却都瘦得不合时宜。

她起身来到屋外,那个低等职位的花匠正站在一株玫瑰花树旁与一名侍女聊天。莉迪娅认得那个侍女:她叫安妮,容貌俊俏、身材丰满、头脑简单,但脸上总挂着开朗的笑容。

她双手插在围裙的口袋里站着,仰起圆脸朝着太阳,正为花匠讲的笑话放声大笑。这姑娘就不必穿束身衣,莉迪娅想。这天下午家庭教师休假了,安妮本该照看夏洛特和贝琳达的。莉迪娅厉声说:“安妮!两位小姐在哪儿呢?”

安妮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行了个屈膝礼:“我没找到她们,太太。”

那花匠有些难为情地走开了。

“看你的样子也没在找她们,”莉迪娅说,“快点去找。”

“这就去,太太。”安妮朝屋后跑去。莉迪娅叹了口气:姑娘们一定不在那儿,但她实在懒得把安妮叫回来重新斥责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