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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并不表示在之前语言不是一个重要的民族问题。它是若干民族识别的标准之一,而一般来说,语言问题越不突出,一个民族的民众与其团体的认同便越强烈。语言并不是那些只把它当作沟通工具的人的意识形态战场,因为要对母亲和子女、丈夫和妻子,以及邻居之间的交谈语言进行控制,几乎是不可能的。当时,大多数犹太人实际上所说的语言是意第绪语(Yiddish,犹太人使用的国际语),在非犹太复国主义的左派采用这种语言之前,它几乎不具有意识形态上的重要性。而大多数说它的犹太人,也不在乎许多官员(包括奥匈帝国的官员)甚至拒绝接受它是一种独立的语言。上百万人选择成为美国的一分子,美国显然没有单一的民族基础,而他们之所以学英语是为了必需或方便。他们努力地使用这种语言,并不是为了任何与民族灵魂或民族延续有关的基本原理。语言的民族主义,是书写和阅读的人所创造的,不是说话的人所创造的。而那些可从中发现其民族基本性格为何的“民族语言”,往往是人为的。因为,它们必须由地方性或区域性方言——由无文字的实际口语所组成——的拼图玩具中,将这些方言加以汇编、标准化、一元化和现代化,以供当代人和文学之用。古老民族国家或知识文化的主要书写语言,很久以前便经历过这个编纂和更正的阶段:德文和俄文在18世纪,法文和英文在17世纪,意大利文和卡斯蒂利亚(Castile,西班牙中部以及北部地区)文甚至更早。对大多数语言群体较小的语言来说,19世纪是“大师”辈出的时期,这些大师确立了其语言的词汇和正确用法。对若干语言——比如加泰罗尼亚语(Catalan)、巴斯克语和波罗的海语等——来说,大师的时代是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

书写语言与领土和制度具有密切但非必然的关系。以“民族意识形态和纲领的标准模式”自命的民族主义,基本上是领土性的,因为它的基本模范是法国大革命的领土国家,或至少接近于可对其清楚划定的疆界和居民进行全盘政治控制的国家。在此,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又是个极端例子,因为它显然是一个假借的计划,在几千年来赋予犹太民族“永久性、凝聚力和不可毁灭之标志”的实际传统中,并没有先例,与它也缺乏有机的关联。这项运动是要求犹太人去取得一片当时已被另一个民族占领的领土(对赫茨尔来说,这片领土甚至和犹太人不必有任何历史关联),以及说他们已有几千年不说的语言。

这种民族与特定地域的认同,在大规模迁徙的世界(甚至在非迁徙性的世界)的大部分地区,都造成了许多问题,以至另一种民族的定义也被发明出来,尤其是在奥匈帝国和散居的犹太人中间。在这种定义中,民族不被视为“一群居民所附着的一块特殊土地”所固有的,而被视为“自以为属于一个民族的一群男男女女”所固有的,不论他们碰巧住在哪儿都一样。这些男男女女皆享有“文化自治权”。支持“民族”地理论和人文论的人,便这样被锁定在激烈的争执之中,特别是在国际社会主义运动里面,以及犹太复国主义者和亲纳粹派之间。这两种理论都不十分令人满意,不过人文论比较无害。无论如何,它不曾让它的支持者先创造一片领域,而后再将它的居民塞进正确的民族形状中去;或者,套用1918年后新独立的波兰领袖毕苏斯基(Pilsudski)的话:“国家造就民族,而非民族造就国家。”[6]

根据社会学理论,非领土派几乎无疑是对的。“非领土”指的并非男男女女(除了少数几个游牧或散居的民族)不牢牢地附着于他们称为“家园”的那块土地,尤其当我们想到:在历史上的大半时间内,绝大部分的人都属于植根最深的人——靠农业为生的人。但是,那块“家乡领域”并不等于现代国家的领域,正好像现代英文“fatherland”(祖国)一词中的“father”(父),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时的“乡土”(homeland)是彼此具有真正的社会关系的人类的真实群落所在地,而非在成千万人口(今日甚至成亿人口)当中创造“某种联结”的虚构社会。词汇本身便可证明这点。西班牙文中的“patria”(家园、祖国),一直到19世纪后期才与西班牙具有同样大小的范围。18世纪时,它还只是指一个人出生的地方或市镇。[7] 意大利文中的“paese”(乡或国)和西班牙文中的“pueblo”(民),也仍然可以意指一个村落或国家的领域或居民。[德国电视连续剧《家园》(Heimat)的力量,正是在于剧中人物对“小祖国”亨斯鲁克山(Hunsrück Mountain)的经验与其对大祖国德国的经验的结合。]民族主义和国家接掌了亲属、邻居和家园,其所造成的区域和人口规模使它们成为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