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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农村的动荡状态在农奴解放以后已平息了好几十年,可是沙皇政府却明白地看出:社会和政治的动荡状态不但方兴未艾,而且甚具危机性。如1881年后一波波对犹太人的屠杀所显示的,专制政府不但不曾阻挠,有时反而鼓励大众反犹,而民众对反犹运动也给予了大力支持,只是俄国中部和东北部的大俄罗斯人不如犹太人集中的乌克兰和波罗的海地区居民那么热衷。日渐遭受虐待、歧视的犹太人,越来越为革命运动所吸引。另一方面,了解到社会主义潜在危险的俄国政权,遂开始玩弄劳工立法,甚至在20世纪最初10年早期,在警察的保护下,组织过短暂的反贸易工会,而这些组织日后有效地发展成真正的工会。实际上,1905年革命的导火线,正是因为工会的示威群众遭到屠杀。总之,自1900年起,俄国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显:社会动荡正在迅速上升。长久以来半隐半露的农民骚动,在1902年左右纷纷爆发。同时,工人也在顿河边的罗斯托夫(Rostov-on-Don)、敖德萨(Odessa)和巴库(Baku)发动几近全面的罢工(1902—1903年)。

不稳定的政权最好避免危险的外交政策,可是俄国的专制政府却一头栽了进去。作为一个强权(不论它是如何懦弱),它坚持在帝国主义的征服中发挥它自认为应当发挥的作用。它选定的地盘是远东,横越西伯利亚的铁路便是为了渗透远东而修筑的。在此,俄国的扩张遇上了日本的扩张,两者都以中国的权益作为牺牲。除了中国这个无可奈何被迫与日本交战的倒霉大国之外,俄罗斯帝国是20世纪第一个低估日本的国家。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虽然有8.4万名日人被杀,14.3万名日人受伤,[14] 但对俄国而言,却是一场迅速而屈辱的灾祸,并且凸显了俄国专制政府的软弱。甚至自1900年开始组成政治反对势力的中产阶级自由主义者,也大胆进行公开示威。沙皇意识到革命风潮日渐升高,就加速议和。可惜和约尚未缔结,革命便于1905年1月正式爆发。

如列宁所言,1905年革命是一场“用无产阶级的方法进行的资产阶级革命”。说它用的是“无产阶级的方法”或许过于简单,虽说首先促使政府退却,日后又再度施压使政府在10月17日颁布类似宪法文件的,是首都的大规模工人罢工,以及帝国大多数工业城市的响应性罢工。再者,自动将自己组织成委员会(苏维埃)的,无疑是拥有村庄经验的工人。在这些苏维埃中,10月13日成立的“圣彼得堡工人代表苏维埃”(St Petersburg Soviet of Workers’Deputies),其作用不仅是一种工人会议,它还曾短期扮演首都最有效的实际权威。社会主义政党很快便认识到这些会议的重要性,并且积极参与,如圣彼得堡年轻的托洛茨基(L. B. Trotsky,1879—1940)。(其他著名的社会主义者大多处于流放之中,无法及时回到俄国采取积极行动。)工人的干预虽然十分重要(他们集中在首都和其他政治敏感中心),可是,使专制政府不胜抵抗的,却是在黑土(Black Earth)区、伏尔加河流域以及乌克兰部分地方的大规模农民暴动以及军队的崩溃[此一崩溃因战舰“波将金号”(Potemkin)的兵变而更为戏剧化]。弱小民族同时动员的革命抵抗,也具有同样重大的意义。

当时人可以,而且也确实把这场革命视为“资产阶级”革命。不仅中产阶级压倒性地赞成革命,学生(和1917年10月不一样)也为它全面动员,而且自由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几乎无异议地接受下列看法:如果革命成功,也只能建立一种西式资产阶级的议会制度,赋予人民言论、行动以及政治自由权,在这个制度中,马克思阶级斗争的最后阶段还得延续下去。简而言之,当时人一致认为由于俄国太过落后,因此无法把社会主义列入当前的革命日程表中。不论在经济和社会上,俄国都还没做好采用社会主义的准备。

这一点是大家都同意的,只有社会革命党人例外,社会革命党仍旧梦想着将农民公社转化为社会主义单位,只是这个美梦已越来越难以实现。矛盾的是,这个梦想只在巴勒斯坦的屯垦区(kibbutzim)真正实现过。这样的屯垦区是典型的帝俄农民产物,由信仰社会民族主义的都市犹太人在1905年后由俄国移植到圣地。

可是,列宁和帝俄当局一样清楚地认识到:俄国自由主义或其他任何资产阶级,在数量和政治上都太过微弱,不足以接管帝俄,正好像俄国的私人资本主义企业也太过薄弱,不足以在没有外国企业和政府的主动协助下完成俄国的现代化。即使是在革命的最高峰,官方也只做了有限的政治让步。让步的结果根本谈不上是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宪法,只不过是一个间接选出的杜马(Duma,国会)。这个国会对于财务只有有限的权力,对于政府和宪法则一点儿权力也没有。当1907年革命的动荡状态大致平息,而人为操纵的选举仍然无法产生一个态度温和的国会时,宪法的大半内容已遭废除。俄国诚然没有回复到专制政体,但实际上其帝制已经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