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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1905年证明的,这个帝制是可以推翻的。与孟什维克派(Mensheviks)这个主要的劲敌相比较,列宁的独到之处在于他认识到:由于资产阶级过于软弱或根本不存在,资产阶级革命必须在没有资产阶级的情况下制造出来。它将由工人阶级制造出来,由职业革命家(列宁对20世纪政治的惊人贡献)组织和领导,并依靠渴望土地的农民大众的支持——农民在俄国政治上具有左右大局的力量,而其革命潜力也已获证明。大致说来,这便是列宁派在1917年以前的立场。由工人自行掌权,跳过资产阶级革命而直接进行下一阶段社会革命(“不断革命论”),这种想法在革命期间确曾短暂浮现于人们心头,即使它不过是为了刺激西方的无产阶级革命。当时人认为,没有西方的无产阶级化,俄国社会主义政权将不具备长期存在的机会。列宁曾经思考过这种论调,但最终予以驳斥,认为它不切实际。

列宁派的前景,主要是建立在工人阶级的成长之上,建立在仍旧支持革命的农民身上,以及民族解放力量的动员和联合之上,只要它们与专制政府为敌,这些力量便明显是革命的资产。(因此,虽然布尔什维克党是一个全俄罗斯的政党,一个好像非民族性的政党,列宁却仍坚持自决权乃至与俄国脱离的权利。)当俄国在1914年倒数前几年进入另一回合的大规模工业化时,无产阶级确实在不断成长。而蜂拥进入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工厂的年轻农村移民,又比较倾向于激进的布尔什维克而非温和的孟什维克。更别提那些笼罩在悲惨烟雾之下的煤、铁、纺织和烂泥营区——顿涅茨盆地(Donets)、乌拉尔山区、伊凡诺夫(Ivanovo),这些地方一直都倾向于共产主义。在1905年革命失败后的几年之间,无产阶级的士气虽然低落,可是1912年后,他们再度掀起不安的巨浪。这道巨浪因西伯利亚勒拿河(Lena)金矿区200名罢工工人被屠杀而变得汹涌澎湃。

但是,农民会是永远的革命分子吗?在能干而有决心的大臣斯托雷平(Stolypin)的主持下,沙皇政府对1905年革命的回应,是创造一个人口众多而且倾向保守的农民团体,同时借着全心全力投入俄国式的英国“圈地运动”(enclosure movement),以改进农业的生产率。为了维护那些拥有商业头脑的企业性地主阶级的利益,农村公社已有系统地被打碎成一块块私人土地。如果说斯托雷平押在“强大稳重者”身上的赌注赢了,那么在村落富人和拥有土地的穷人之间,必定会发生社会两极化的现象,也就是列宁所宣称的农村阶级分化。但是,在面临真正的可能性时,列宁以其对政治实情惯有的无情眼光,认识到这种分化并无助于革命。我们无法确知斯托雷平的立法终究会不会达成预期的政治效果,这种立法在比较商业化的南方省份广被接纳,尤其是在乌克兰,但在别处效果便差得多。[15] 然而,由于斯托雷平本人在1911年被逐出沙皇政府,不久后又被暗杀,加上1906年时帝国本身只剩下8年的和平岁月,因此这个问题不可能有实际的答案。

不过我们可以清楚指出的是,1905年革命的失败,既未为帝制创造出“资产阶级”代替物,也未赋予帝制超过6年的喘息时间。到了1912—1914年,俄国显然再度沸腾着社会动荡。列宁相信,革命的形势已再度到来。到了1914年夏天,革命的障碍只剩下沙皇官僚、警察和军队的赤诚效忠。和1904—1905年不一样的是,这些军队既未丧失士气,也未忙于别的事。[16] 另一个有碍革命的因素,或许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消极态度。这些知识分子因1905年的失败而消沉,大致已放弃政治激进主义而接受非理性主义和前卫艺术。

和欧洲许多其他国家一样,大战的爆发使不断升温的社会和政治骚动低落下来。当人们对战争的热情消失之后,帝俄的末日便已昭然若揭。1917年,它灭亡了。

在1914年时,革命已震撼了由德国边界到中国诸海的所有古老帝国。如墨西哥革命、埃及骚动和印度民族主义所显示的:革命正开始正式或非正式地侵蚀新帝国主义。然而,它的结果在各地都尚未明朗化,而在列宁所谓的“世界政治火药库”中闪烁的火花,其重要性也被轻率地低估了。当时人们还无法看出俄国革命会造就一个共产党政权(世界上的第一个),而且会成为20世纪世界政治史上的核心事件,正如法国大革命是19世纪政治史上的核心事件一样。

可是,当时人们已经可以清楚看出的是,在全球广大社会地震带的所有爆发中,俄国革命无疑具有最大的国际影响力,因为即使是1905—1906年的暂时震动,也导致了戏剧性的直接后果。它几乎促成了波斯和土耳其的革命;或许也加速了中国的革命。而且,在其刺激之下,奥地利皇帝采纳了普遍选举权,而这项制度却使奥匈帝国的政治难题为之转型,并且统治更趋不稳。因为俄国是一个“强权”,是欧洲国际体系的五块基石之一,而且若以国内的疆域计,它是面积最大、人口最多、资源最丰富的一个。在这样一个国家发生的社会革命,注定会有深远的全球性影响。基于完全相同的理由,在18世纪后期的无数革命中,法国大革命也因之成为最具国际重要性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