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5页)

傅山望着陈廷敬,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良久才说:“看来陈公子是执迷不悟了!今日贫道所言,句句都可掉脑袋。陈公子,你若要领赏,可速去官府告发。太原阳曲城外有个五峰观,我就在那里,不会跑的。”

陈廷敬拱手施礼,道:“先生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还想请先生去寒舍小住几日,也好请教请教。”

傅山道:“令尊对我说过,道不同,不相与谋。告辞!”

傅山说罢,起身掉头而去。陈廷敬喊住傅山,道:“此去阳曲,山高路险。傅山先生,骑我的马走吧。”

傅山头也不回,只道:“不用,谢了!”

陈廷敬牵马过去,说:“傅山先生,道虽不同,君子可以相敬。您就不必客气。”

傅山略作迟疑,伸手接过马缰,说:“好吧,傅山领情了!”傅山不再多话,跨马绝尘而去。

老太爷在家急得团团转,只道:“廷敬太煳涂了!我以为他经历了这么多事,又中了进士,应该老成了。怎么还是这样?他今日见了傅山,会有大麻烦的!赶快把他追回来!”

正说着,陈廷敬回来了。老夫人揩着眼泪,说:“廷敬,你可把你爹急坏了!”

老太爷看见儿子回来了,稍稍放下心来,却忍不住还要说他几句:“廷敬,傅山先生的名节,读书人都很敬佩,你爹我也佩服。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呀!你今日肯定闯祸了,只看这祸哪日降临到你头上!”

陈廷敬却道:“君子相见,坦坦荡荡,没那么可怕!傅山先生学问渊博,品性高洁,国朝正需这样的人才。他既然上门来说服我,我为何不可以去说服他?”

老太爷又急又气,道:“荒唐!幼稚!想说服傅山归顺朝廷的何止一人?很多比你更有声望的人,带着皇上的许诺,恭请他出山做官,他都坚辞不就。”

陈廷敬道:“正是像傅山先生这样的人若归顺了朝廷,天下就会有更多的读书人膺服朝廷。天下归心,苍生之福哪!”

老太爷没想到儿子这么犟,只好说道:“廷敬,记住爹一句话,傅山这种人,是为气节而活的,是为名垂青史而活的。百年之后书里会记载他,可是现如今朝廷随时可能杀了他!你不要为了这么个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老夫人劝道:“好了,你们父子就不要争了。家里还有客人哪!廷敬,衙门喜报一到,知府大人、知县老爷,还有亲戚们,都来道贺了。你改日还得去回礼。这会儿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去陪陪你请来的客人吧。”

陈廷敬陪同张汧在自家院子里四处看看,不时碰着忙碌着的家人,个个脸上都是喜气。两人来到院子西头花园,但见山石嶙峋,池漾清波,花木扶疏。张汧道:“这里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陈廷敬笑笑说:“家父极是严厉,平常不让我到这里来,只准在书房里面壁苦读,长辈们忙着做生意,放着这么大的园子,常年只有家佣们在这里出入。”

陈家大院筑有高高的城墙,爬到上头可以俯瞰整座院子,但见大院套小院,天井连天井。张汧抬眼四望,连连感叹:“您家声名远播,我早有所闻,只是没想到有如此大的气势。您家祖上真叫人敬佩啊!”

陈廷敬笑道:“俗话说,小富由俭,大富由命。我看未必全然如此。我祖上一贫如洗,先是替人挖煤谋生,然后自己开煤矿,后来又炼铁,做铁锅跟犁铧生意,世代勤俭,聚沙成塔,方有今日。我家的铁器生意现在都做到东洋跟南洋去了。”

张汧道:“我家原先也算是薄有赀财,到我祖父手上就渐显败相,一年不如一年了。家父指望我光宗耀祖,重振家业。”

陈廷敬忙说:“张兄一定会扬名立万,光大门庭的。”

说话间张汧望见一处楼房高耸入云,样式有些少见,便问道:“那就是您家的河山楼吗?外头早听人说起过。”

陈廷敬说:“正是河山楼。明崇祯五年,秦匪南窜,烧杀抢掠,十分残暴。我家为保性命,费时七月,修了这座河山楼。碰巧就在楼房建好的当日,秦匪蜂飞蚁拥,直逼城下。好险哪!全村八百多人,仓促登楼,据高御敌。从楼顶往下一望,下面赤衣遍野,杀声震天。可他们尽管人多势众,也只敢远远地围楼叫骂,不敢近前。歹人攻不下城楼,就围而不攻,想把楼里的人渴死、饿死。哪知道,我家修楼时,已在楼里挖了口水井,置有石碾、石磨、石碓,备足了粮食,守他十日半月不在话下。秦匪围楼五日,只好作鸟兽散。”

张汧道:“救下八百多口性命,可是大德大善啊!您家这番义举,周围几个县的人都是知道的。”

陈廷敬又说:“听父亲说,那次匪祸,虽说全村人丁安然无恙,家产却被洗劫一空,还烧掉了好多住屋。无奈之下,我家又倾尽家资,修了这些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