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说:我不当白头宫女(第2/3页)

在这座美女如云、脂粉飘香的大花园里,年轻的武曌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青涩花蕊,被随意栽植在掖庭宫的某个角落寂寞地成长。她知道,过去的一切已经像蝉蜕一样从她身上彻底剥落了。从今往后,她除了日复一日地打理那些单调而琐碎的宫廷事务之外,生命中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一个又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期待或幻想着某一个重要时刻的来临。

那就是天子临幸的那一刻。

然而,这一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十四岁的武才人知道,自己在容貌、才学、修养、智商等诸方面都拥有和别人一较短长的竞争力,可她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好运气。

事后来看,武曌担任的这个“掌叙宴寝”的职务多少还是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因为她毕竟经常有伺候天子沐浴更衣、休息晏寝的机会。虽然史书没有明确记载武曌是否得到过太宗皇帝的临幸,但是从她的工作性质来看,至少在概率上,武曌曾经为太宗侍寝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大的。此外,史书明载太宗皇帝曾给她赐名“武媚”,这起码也算是一个旁证,足以表明太宗李世民曾对武曌有过关注和兴趣。

虽然史料付诸阙如,无法让我们去记述女皇生命中那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可我们不妨借助合理的想象来填补这一空白。

我们不妨想象,那是一个满庭飘荡着栀子花香的溽热夏夜,当年轻的武才人一边帮天子宽衣解带,一边猜想着今夜会是哪个女子得享这份荣宠时,天子忽然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把就将她拽上了龙床。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年轻的武才人根本来不及感受和体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在太宗皇帝的一生中,这肯定只是极为普通的一夜。他不过是在属于他的大花园里,随手摘下一朵看上去还算可人的花,漫不经心地嗅了一嗅,一时兴起给她取了个名字,仅此而已!

也许第二天醒来,他就把这一切彻底遗忘了。

对于年轻的武才人来讲,无论事先对于这个夜晚曾经有过多少缠绵悱恻、美丽动人的想象,可仓促发生的一切还是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许多年后,在阅尽沧桑的女皇武曌心中,关于这个夜晚的记忆肯定是破碎凌乱而又残缺不全的。或者说,这个初夜充其量不过是一场来去匆匆、事过无痕的春梦。

梦境过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除了从女孩变成女人,除了从此拥有一个新的名字之外,还能剩下什么呢?

没有了。

什么也不会剩下。

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太宗皇帝似乎再也没有对才人武媚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尽管她依旧有机会伺候天子沐浴更衣、休息晏寝,可她在天子面前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或者是透明人。

那些年龄比她稍大一点的嫔妃和宫女们见到才人武媚,脸上总是荡漾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这个被天子一夕临幸旋即彻底忘却的武才人,就这样成了让人讥嘲的对象。宫中的女人们大多不愿放过诸如此类的机会,因为从这样的嘲笑中,她们可以获得某种短暂的平衡和虚幻的慰藉。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相同的境遇有时候会让人同病相怜,让人互相依偎着取暖;可有时候也会让人彼此撕咬,彼此用别人的不幸来纾缓自己的痛苦,用别人的悲惨来映衬自己的幸福。

单调刻板的宫廷生活依然在千篇一律地延续着,每一个日子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在一些天色灰蒙的晨昏,才人武媚长久地枯坐在铜镜前,仿佛可以看见青春韶华恍如沙漏一样从自己的脸上流失,无可挽回地流失。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流在时光之河上的一枚花瓣,只能被命运的浊浪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涌向茫然不可预知的远方。

那些日子里,武媚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伤和迷惘。

见天子庸知非福?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武媚重回那个大雪弥漫的冬日早晨,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在万籁俱寂的子夜,才人武媚总是会从一些离奇而可怕的噩梦中惊醒。梦中的武媚一直在不停地奔跑,她身后是一片白骨枕藉的乱葬岗,从那些阴森可怖的墓穴中爬出了千万根长长的白发,它们迅速绞在一起,不断地膨胀和生长,然后从各个方向飞快地追逐着武媚,有时候缠上了她的裙裾,有时候抓住了她的衣袂,有时候则径直套上了她的脖颈,让她几近窒息。

这样的午夜惊梦总是把武媚吓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她醒来之后就再也无法睡去,只好怔怔地看蜡烛滴泪、听更漏声残,黯然神伤地等待着又一个百无聊赖的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