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昌: 力学所早年的人和事(第5/10页)

乱糟糟的“大跃进”

熊:您1959年挨批评,是不是因为您对之前的一些运动,譬如除四害、农业放卫星、农具革新、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超声波化运动”、“管道化运动”等有具体的批评?实施“八字方针”期间,力学所有没有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进行反思?

李:1958年“大跃进”,当然是乱糟糟的了。我觉得,对力学所危害最大的是乱上了很多项目。当时要发展探空火箭,要搞火箭发动机,这些东西都脱离了中国的实际条件,因为新中国成立才不到十年,家底还很薄,对不对?后来我去怀柔基地,发现有大量管子、容器东西丢在路旁无人问津,这都是“大跃进”时候我们要搞火箭发动机而在杭州制氧厂等地订购的东西。俞鸿儒告诉我:“老李,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实际造价不菲。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并非标准设备,工厂要加工它们,得专门设计刀具、卡具等。你看这些筒子,加起来要花几十万元。”把路边丢下来的那些东西加到起来,可能要花几百万元,比当时力学所一年的经费还多出很多。所以,“大跃进”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还有,“大跃进”期间乱吹牛皮,破坏了学风。相比而言,郭永怀先生在考虑问题时还是科学、严谨的。比如说,“大跃进”时,力学所决定做一个超音速风洞,大概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到1959年初就宣布做成了。然后,一些人到科学院去申请奖励;好多空军部队、飞机工厂都表示希望把飞机模型拿到我们这个风洞来吹一吹。不料郭先生却下了一个命令:我们一定要仔仔细细的对风洞的质量把关,不许接外面的任务。结果一经仔细检查,即发现了非常多的问题……我记得一直到1963年我们才接受一个炮兵部队的任务,才真正开始使用。而这距离所谓建成已经有四五年了。

熊:前段时间,有人跟我讲,张劲夫曾在“双周座谈会”上就土超声波的效能征求过科学家的意见,于敏、钱学森都发了言。

李:我没有参加这个会议。1960年5月,我曾去国家科委听过“超声波运动”的报告,回来后我就传达,传达完了之后,俞鸿儒先生就问我:“你觉得这可能吗?”我说:“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实际我心里面也打鼓,也觉得不可能,因为它违反能量守恒定理——超声波那么小的能量注进去,怎么能使钢水的温度一下提高那么多呢?当时我以为“超声波运动”一阵风吹过来就算了,结果还闹了那么久。

熊:钱学森很热衷于土超声波。这个运动在力学所的持续时间是不是比科学院其他机构要久一点?

李:大概也就差不多吧。

熊:钱学森当时组织了一个由几个所的研究人员构成的联合攻关队伍,为土超声波神奇功能找理论依据。

李:我印象很深的是,钱学森带我到各个实验室去视察。在一个实验室内,一位姓徐的女士说,经超声波处理了之后,金属板的断裂强度好像增加了。我觉得很奇怪。钱学森也很感兴趣,然后每隔几天他就去看一次,结果却无法重复。后来钱先生就很生气。他记错了,说是我向他汇报的。我当时就顶了钱学森,我说:“我从来不会谎报军情。”然后,有一段时间我跟钱先生的关系比较紧张,每次我都是把文件放到他桌上转身就走,大概后来钱先生也觉得是自己委屈了我,就好言好语跟我讲:“哎呀,我可能是记错了。”

熊:当初他是真相信土超声波能带来那些神奇效果?

李:真相信。我觉得他好奇得有点过了头。

熊:他组织的联合攻关队伍究竟做了哪些工作,您对此可有印象?

李:没印象。好像力学所并没有闹腾得太厉害。当然,我们也做了那种听得见的“超声波”,但我不记得当初用它“超”过什么东西了。

熊:极少有资深的科学家真正认可土超声波。钱学森后来对自己的轻信行为有没有反思?

李:很少。他一直喜欢发表意见。我觉得,对于特异功能之类东西,他不应该去发表意见,因为他是搞力学的,特异功能根本就不属于他的业务范围。

林鸿荪、林同骥等从海外归来的科学家

熊:请您谈一谈力学所其他一些从海外归来的知识分子的情况。

李:“文革”前,有十五六位知识分子从国外来到力学所,除钱学森、郭永怀两位所长外,流体组有林同骥、潘良儒和卞英贵,固体力学组有李敏华、程世祜和黄茂光,动力室有吴仲华、吴文、吴承康和一个姓葛的。还有搞化学流体力学的林鸿荪,搞运筹学的许国志。60年代又来了几位,其中一个是谈镐生,我和他打交道比较少,因为他在“文革”前夕才回来,而没过多久我就当了“反革命”。还有一个叫张强新,他比较年轻,是从英国回来的。大概就这样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