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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闻知镇安坊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师师不禁悲愤交加,潸然泪下。

正如张邦昌所料,师师得悉此信后,一没怀疑到其中设有圈套,二没置若罔闻作壁上观。她一面垂泪痛骂,说什么歹徒趁火打劫,分明就是那些禽兽不如的金兵造的孽!一面在心里就挂念着李姥姥和几个遇害姐妹的后事。

师师可以想见经过浩劫后的镇安坊是个什么模样,留在那里的姐妹们能保住一条性命就算不错,靠她们出钱去为死难者办理丧事,恐怕是力所不及的。那么就眼睁睁地看着李姥姥她们陈尸坊院无法料理吗?此事师师不知道则已,既然得知,绝难坐视。

于是师师忍了悲声,拭干眼泪,就与蕙儿商议,要拿出身边的积蓄去安葬李姥姥等遇害者。

蕙儿与师师秉性相近,对仗义疏财为李姥姥等人办理后事毫无异议,但鉴于目前金人正在城里公开搜捕李师师,她建议此事师师不要出面,只须将银子交与坊中的姐妹们料理就是了。去送银子的事也不要师师亲自去跑,交由她代办即可。

师师办这件事本不为沽名钓誉,将银子交给谁去料理皆无不可,只是若不能最后去向李姥姥送别一面,心下终是有些不忍。但几经踌躇,考虑到自己现在确实不宜抛头露面,她终于还是听从了蕙儿的劝说。

当下,师师检点出银子包裹好交与蕙儿,让她即刻送往镇安坊。蕙儿掖了银子要走,师师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忐忑。她忙又将蕙儿唤住,颇有些担忧地叮咛道,你在路上千万小心,速去速回,切莫耽搁。蕙儿自信地点头道,蕙儿道熟,遇事自会随机应变,姐姐尽管放心好了。师师没再说什么,将蕙儿送出院子,掩了院门。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边那股莫名其妙的忐忑一直在隐隐地翻腾着,好像在昭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师师勉力压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回到房里取出几件旧衣裳缝补,借以消磨时光,等待蕙儿归来。

但是蕙儿此去便永远没再回来。

送银子的事蕙儿倒是完成得很顺利。仗着道路熟悉,蕙儿穿小巷抄近道,很快便来到了镇安坊。昔日灯红酒绿、笙歌喧哗的香阁翠楼,如今已冷落颓败得如同冥界鬼市。李姥姥及几个遇害歌伎的尸体尚停放在一间厢房里,用白布单草草地罩盖着。幸得天气寒冷,尸体还未腐变。院里房中皆是冷清寂寥,留住在这里的歌伎已经不多。

蕙儿进了镇安坊,正四面巡视间,恰遇上了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唤作思玉的歌伎,是个小班头。蕙儿知道她平素能管点事,人也比较厚道,便悄悄地唤她进了一间房子,将师师捐款安葬死者的事情托付给了她。思玉含泪接了银子,表示一定尽力把死者的后事办好。蕙儿道,那就拜托姐姐,在送葬时替师师姐和我多烧两炷香吧。

事情办完,蕙儿未敢多耽搁,马上动身离去,却没走进来时的镇安坊正门,而是由后门绕了出去。然而尽管这般防范,仍没逃过张邦昌暗地布下的监视哨的眼睛。

张邦昌恐怕那些野蛮的捕役兵勇在擒拿李师师时动手粗暴,或借机猥亵,致使师师受伤甚或破相,令其在金人面前不好交代,特严令监视哨只须弄清师师的去向即可,拿人时必须报知他亲自到场,因此那些监视哨们不敢擅自动手。这时他们急速聚拢起来,交换了情况后,一方面分出人手跟定蕙儿,一方面即去驰报张邦昌。

这些监视哨中是有人见过李师师的,对她的容貌有印象。由于蕙儿的身材长相与师师相仿,他们处在较远的监视位置上辨不真切,又兼贪功邀赏心切,觑着大概其是那么个模样,便认定了这个来去匆匆的女子就是李师师,竟未想到找那思玉去讯问核实一下。不过他们的判断虽然有误,却是揪住了一条可靠的线索,只要能顺藤摸瓜跟踪到底,寻找到李师师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蕙儿这姑娘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些天来蕙儿在兵荒马乱中出入来往,早已历练得极为机警老练,行路间那脊背上都是长着眼睛的。从镇安坊出去不久,她便本能地感觉到,身后似乎是有人在盯梢。经过驻足试探,她很快便确定了这一点。

起初蕙儿以为跟在身后的是些有淫邪之意的市井下流之徒,便倚仗自己道路环境熟悉的优势,串街溜巷,连续拐弯,一般的跟踪者在她这种迷宫式的走法后面,不多时便会丢了目标。然而张邦昌布置的这些捕役,都是些土生土长的京油子,对汴京城里大街小巷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蕙儿。无论蕙儿怎么迂回,他们都能猜透她的意图,有时甚至能抢先一步到蕙儿欲至的巷口处守候着。

蕙儿转来转去,见那几个闪闪烁烁的跟踪者既甩不掉,亦不上前对她动手非礼,只是非常执着地尾随着她,就感到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那些人显然是另有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