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5/17页)

至少车子比马强。对克鲁利来说,内燃机是一个天赐……一种神来……一笔飞来横财。当初他因公出差时,所骑的马都是那种双眼冒火、四蹄爆金星的黑色大家伙。那是恶魔必备的交通工具。但克鲁利老是从马上摔下来。他向来不擅长应付动物。

到了奇西克区附近时,亚茨拉菲尔开始翻找汽车杂物箱里堆成一摊的磁带。

“地下丝绒乐队[1]是什么?”他说。

“你不会喜欢的。”克鲁利说。

“哦。”天使不屑地说,“爵士乐。”

“知道吗,亚茨拉菲尔,如果你请一百万人各自形容一下现代音乐,估计没有一个会用‘爵士乐’这个词。”克鲁利说。

“哦,这个还差不多。柴可夫斯基。”亚茨拉菲尔说着打开盒子,把磁带塞进车载音响。

“你不会喜欢的。”克鲁利叹道,“这盘带子已经在车里放了超过两个礼拜。”

宾利车从希思罗机场旁边疾驰而过,沉重的贝斯音开始轰鸣。

亚茨拉菲尔皱起眉头。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他说,“这是什么?”

“柴可夫斯基的《又一场惨败》。”克鲁利闭上眼,车子迅速穿过斯劳区。

等他们经过沉睡中的白金汉郡奇尔特恩斯大学时,两人已经听过了威廉·伯德的《我们是冠军》和贝多芬的《我要自由》。这两首歌都不如英国作曲家沃恩·威廉姆斯的《大屁股女孩》好听。[2]

有人说恶魔拥有全部顶级音乐。

这话大体正确。但天堂有最棒的舞蹈设计。

牛津郡平原向西延伸,星星点点的灯光勾勒出沉睡中的村镇。辛勤的农民们经过整整一天的社论指导、财政顾问或是软件编程工作后,都已恬然安睡。

小山上有几只萤火虫兀自散发着冷光。

测量员的经纬仪是二十世纪的恐怖标志物之一。只要把它竖在广阔乡村的任何地方,就等于在说:这里将进行道路拓宽工程,没错,还有沿袭“小镇传统特色”的两千所私人宅院。开发计划一目了然。

就连责任心最强的测量员也不会在午夜工作。可事实就摆在这儿,三角架深深戳在草地里。当然,没有几台经纬仪上会绑着榛树嫩枝,也多半没有水晶钟摆和刻在架子腿上的凯尔特符文。

这个苗条身影正在调整装置上的球形把手,斗篷在微风中飘摆。这是件很厚重的斗篷,明显可以防雨,还加上了保暖内衬。

大多数有关巫术的书籍都会告诉你女巫们工作时赤身裸体。这是因为大多数有关巫术的书籍,都是由男人撰写的。

这位年轻女子是安娜丝玛·仪祁。她算不上美得惊艳绝伦。她所有部位分别来看都相当漂亮,但整个面部给人一种没有参照说明书,就直接从库房里提出部件,匆忙组装在一起的印象。也许最合适她的形容词是“妩媚”,但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写的人可能会在前面加上“生机勃勃”四个字。当然了,“生机勃勃”感觉特别五十年代,所以也许他们不加。

年轻女子不应该深夜独自外出,就算是在牛津郡也不行。但任何鬼鬼祟祟在夜间游逛的变态如果敢跟安娜丝玛·仪祁搭讪,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她是个女巫。而且正因为她是女巫,所以头脑特别清醒,完全不相信护身符和防御性魔法之类的玩意儿。她更相信一英尺长的面包刀,这家伙就别在她的腰带上。

安娜丝玛从目镜里看了看,又做了点调整。

她小声嘀咕着什么。

测量员们经常小声嘀咕。他们会嘀咕“一眨眼的工夫这里就会出现一条辅路”,或是“三点五米,误差不超过一条蚊子腿”之类的话。

眼下是种截然不同的嘀咕。

“幽暗的夜晚……闪烁的月亮……”安娜丝玛嘀咕道,“东偏北……西偏西南……西西南……搞定……”

她拿起一卷官方测绘图,摊在手电筒前,接着掏出一根透明塑料直尺和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地在图上画了条线,与另一条直线交叉。

安娜丝玛笑了笑,不是因为看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而是因为漂漂亮亮地完成了一件棘手工作。

她收起那台古怪的经纬仪,把它绑到靠在篱笆上的一辆老式黑色自行车的后架上,确认“大书”就放在车筐里,然后将车推上薄雾弥漫的小路。

这是辆特别古老的自行车,骨架显然是用排水管做成的。它诞生于三变速装置的发明之前,可能紧跟在轮子的发明之后。

从这里到镇上几乎是一路下坡。她的头发随风起舞,大衣在身后飘扬,就好像是个备用锚。她任由这辆笨重的两轮神车加速穿过温暖的晚风。至少夜里这个时候,路上不会有别人。

伴随着一阵砰砰声,宾利车的引擎冷却下来。另一方面,克鲁利的脾气却在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