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夷川家的继承人(第5/23页)

“真的?被关进笼子里你就怕了吧?”

“笼子当然可怕了。”我笑道。

画皮够厚,是我自小就非常骄傲的地方。即使面对吃狸猫火锅的星期五俱乐部,或是不可一世的大天狗们,我也能镇定自若——这皮厚的程度绝对值得吹嘘。

南禅寺玉澜用鼻尖顶开蚊帐,嗅了嗅笼罩在森林里的雨水味道。

“大家一起窝在蚊帐里,热烘烘的好舒服!”

“夏天会热得像桑拿地狱哦,玉澜要有心理准备。”

每当雷鸣声响起,飞奔回母亲身边是下鸭家的铁则。

不久,下鸭家的兄弟们陆续赶回纠之森。大哥回来看到蚊帐中玉澜的身影说道:“哎呀,玉澜也在!”开心地笑了;紧跟着赶回来的,是刚才一直蹲在伪电气白兰工厂实验室里的矢四郎;最后赶回来的是二哥。

二哥原本一身衬衫从森林狂奔而来,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途中嘭地突然掉了画皮变成狸猫,继续在树林间跑了一会儿,又嘭地掉了画皮变成青蛙的样子。他好不容易蹦跶到蚊帐前,我们就像迎接终于跑完马拉松全程的选手一样发出欢呼,玉澜拉起蚊帐边缘将二哥迎进来。

“哎呀,宾客盈门。玉澜也在啊。”二哥说,“惭愧惭愧,看到母亲后松了口气,又无法变身了,我还是不行啊。”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大哥难得夸奖他,“练习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连矢二郎都赶回来看我,妈妈好开心。”

“妈妈,你看你看!”矢四郎将头探出蚊帐高兴地叫道,“雷神已经走了,这下可以安心了。”

仔细听,雷鸣声的确已经远去,阳光穿过树叶微微照射进来。

这时候,从参道传来——笃、笃、笃——敲打木鱼的声音。

我们都变成人类模样来到参道上。

自纠之森南边,一群身着黑衣、敲着木鱼的和尚走了过来。他们肉乎乎的脸上没有半点威严,一看就知道是夷川亲卫队变的。走在队伍最前排的是夷川吴一郎,金阁银阁噘着嘴、一脸不快地跟在他后面。两人穿着寒碜的作务衣,脖子上挂着块木板,上面写着“惶恐敬上”。

夷川大队走到我们跟前,夷川吴一郎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好久不见,矢一郎先生。”

“好久不久,吴一郎。”大哥道,“你离开京都多少年了?”

“超过十年了吧。”

“之前都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我一直在旅行。风餐露宿,以树根为枕。”

吴一郎眯起清澈的双眼,抬头望着森林叶落萧索的树梢。

“那是一场逃离自我,又再次找寻自我的旅行。旅途中,我忘了自己是只狸猫,忘记了故土,忘记了眷恋的母亲的面容,甚至连曾经那么痛恨的父亲,我都忘了。那么,我心中还剩下什么呢?就只有沿途吹过的风,阳光普照的森林,还有连绵不断的雨。没有舍弃自我的觉悟,就找寻不到真正的自我。”

吴一郎娓娓道出一番似是大彻大悟之后的话语,完全超出狸猫的境界。他说完立即在参道上跪伏下来,金阁银阁和夷川亲卫队也跟着在沙地上跪倒一片。我们只能一脸惊讶地呆望着他们。

吴一郎一直低着头,继续说道:“亡父和弟弟们的诸多恶行不可言状、臭不可闻,下鸭家诸位的愤怒实在情理之中。即使道歉一百万遍,都不足以弥补我们的过失。但是无论如何,请可怜可怜这些愚蠢的夷川家小狸,为了夷川家与下鸭家能重修旧好,我们愿意任君鞭挞。”

说着,吴一郎将屁股对着我们,并让金阁银阁也将屁股对着我们。

“请拔光我等愚者屁股上的毛。请尽情拔吧!”

“惶恐敬上!”金阁说。

“惶恐敬上!”银阁说。

我作为狸猫也活了不少日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哪只毛球将屁股对准我说“请拔毛吧”。对狸猫来说,将屁股毫无防备地交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一举动充分表明了夷川家兄弟舍弃自我的决心。这毛是该拔还是不该拔呢……我正在犹豫不决时,听到大哥充满威严的声音。

“吴一郎,请将屁股收起来,抬起头看着我。”

“不,我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吴一郎不安地说,“请动手吧!”

“吴一郎,我决不会原谅叔叔的所作所为。尽管如此,如今拔光你们屁股上的毛又有什么用?家父已经归天,叔叔也是。重要的是,我们今后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活下去。”

吴一郎抬头,挺起上身看着大哥。

“以什么方式活下去……?”

“是要共同生存,还是继续争斗?”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纷争了。为这场毫无结果的争斗画上休止符,正是我这次回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