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项任务(第5/8页)

这些情况,我都已经透过酒馆闲话还有切德给我上的政治课了解得十分清楚,清楚得远超过博瑞屈的想象,但我闭上嘴,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他详细而艰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认为我反应有点迟钝。他把我的沉默误以为是脑筋不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开口说话。

因此,现在博瑞屈开始费劲地教我礼仪,他说大部分的男孩都是跟自己家里的大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可以学到。每天第一次见到别人时,或者进入一间里面有人的房间时,我要跟他们打招呼,沉默不语或悄悄走开都是不礼貌的。我应该用别人的名字来称呼他们,如果他们年纪比我大,或者政治地位比我高的——他提醒我,我这一趟出门碰到的人几乎全都是这样的——我还要叫出他们的头衔。然后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规矩和讲究: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以及在什么情况之下,出房间时我必须让对方先走(几乎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比我优先)。接下来是餐桌礼仪。我要注意我被安排坐在哪里,要注意坐在那桌主位的人是谁,并配合他吃饭的速度,要怎么样在敬酒的时候不喝得过量;还有不管坐在我附近的人是谁,都要说些有趣的话,或者是专心听人家讲话,而我比较可能做到的是后者。如此这般,没完没了,最后我开始做起白日梦,恨不得是在清理一大堆马具。

博瑞屈狠狠戳了我一下,让我回过神来:“还有,你也不许这个样子。你看起来一脸白痴相,坐在这里猛点头,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别以为没人会注意到你在发呆。别人纠正你的时候你也别这样瞪着眼。坐直坐正,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我说愉快的表情,不是空洞的微笑,你这傻子。哎,蜚滋,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惹麻烦的时候我要怎么保护你?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突然把你带出去?”

最后这两个自顾自的问题泄漏了他真正担心的事。我之前没看出这一点,或许是有点笨。他们没有要带他去,只带我去,他想不出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说得通。博瑞屈在宫廷外围生活得够久了,知道要非常谨慎。从他开始负责照顾我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要离开他的监管范围,而我的父亲才下葬没多久。于是,虽然他不敢明说,但他的确担心我还回不回得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借这个机会悄悄除掉我。我领悟到,要是我“消失”了,这对他的自尊心和名誉会是多大的打击。于是我叹了口气,谨慎地说也许他们是想多带一个人去帮忙照顾马和狗。惟真对他那只猎狼犬力昂的训练毫无进展,两天前他才称赞我把它管得很好。我把这事说给博瑞屈听,他脸上先是出现松了一大口气的神色,然后显露出因为把我调教得很好而很骄傲的样子。看见这个小借口的效果这么好,让我很有满足感。话题立刻从礼仪转移到该怎么正确照顾猎狼犬上来了。之前的礼仪课让我疲倦,把猎犬的相关知识又听一遍更是枯燥到痛苦的地步,等到他放我去上其他课的时候,我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浩得威胁我说,要是我再不专心,她就要好好鞭打我一顿。然后她对着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跟我说去吧,等我有心上课的时候再回来。我当然乐得照办。我脑袋里什么也装不下,一心只想着我要离开公鹿堡、要真的出门旅行了,而且是一路去到遥远的洁宜湾。我知道我该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带我去,但我相信切德很快就会告诉我。我们会走陆路还是水路去?我真希望刚才有问博瑞屈这件事。我听说过通往洁宜湾的道路状况不太好,但我不介意。煤灰和我从来不曾一起长途旅行。但是如果走海路,坐上一艘真正的船……

我绕路走回堡内,这条小径穿过一片长着稀疏树木且布满岩石的山坡,若干桦树和几棵赤杨在这里挣扎求生,不过主要还是没什么特色的灌木丛。阳光和微风在高处的树枝间嬉戏,洒下斑驳的光影,让白昼的空气中充满兴奋的气息。我抬头透过桦树的叶子看向耀眼阳光,再低下头来时,国王的弄臣站在我面前。

我骤然停下脚步,大吃一惊,随即条件反射地往两旁看看国王在哪里,虽然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很荒谬的事。但这里只有弄臣一个人,而且是在户外,在太阳底下!想到这里,我双臂和脖子上的皮肤都绷了起来,汗毛直竖。堡里每个人都知道国王的弄臣受不了日光。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尽管每个仆役和厨房女佣闲聊时都很有经验地这么说,但此刻弄臣就站在这里,浅色头发在微风中飞扬。在他苍白肤色的陪衬下,他那身丝质杂色衣上的红色和蓝色看起来鲜艳得惊人,但他的眼睛倒不像在堡内光线黯淡的走廊上时那么没有颜色。他在日光下仅仅几尺外盯着我看,我注意到他眼中有一抹很淡很淡的蓝,仿佛是一滴淡蓝色的蜡滴在白色浅盘中。他的皮肤也没那么苍白,因为在这斑驳的阳光下,我看得出他全身的皮肤都透出一点粉红色。我突然胆怯地意识到,那是血的颜色,是红色的血透过一层层皮肤所显露出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