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一章 呓树。关铁工厂(第5/13页)

与此同时变化也在工厂各处发生,自从那个科学人进驻工厂的夜晚,越来越多的岗位被他们接管,工厂的工作氛围亦随之发生改变:工间休息变得频繁,同时工作时间也被延长,据说此举是为了提升注意力;不拘言笑、随意呵斥属下的年迈工头被撤换,新来的科学人主管年轻而不修边幅,无论工作或休息,皆热衷于插诨打骂,不知不觉我甚至觉得工作与休息的边界已有所模糊;工件标准提高了,不仅原先不合格的工件必然退回,甚至原本勉强合格的工件也遭到退回,然而工友们却未尝感到严苛压抑,只因那位审件的师傅已换成头戴鸭舌帽的科学青年,他不会凶恶地将工件扔向工友,而是微笑着递过工件摇摇头说“麻烦了”;三餐增配了干酪与鲜果,甚至为我们这些粗鄙的工人提供了茶歇,许多人感动之余,并未留意到手中的薪金也悄悄缩水;即便那些可爱的花草,科学人也以耗费食物为由,将任何能带给园区绿意的植物砍伐一空,他们带来颜料与纸张伪制的花卉,插在犁平后的泥土上当做装饰;曾经凶神恶煞的皇家守卫们彻底销声匿迹,代替他们的,是一名名剃光头发的科学青年们,他们额头顶着粗体的“%”,扛着三管步枪在厂区四周巡视,对于试图违规溜出厂区的工人,他们绝不会如皇家卫士们那般恶言相加,而是直接扣动扳机。与前主管的论断迥然相反,所谓卑躬至此苦工劳作以换取政府赦免的科学人,短时间内便成为工厂的主人,并得到了多数工友们的赞赏与拥护。

只有我,自恃头脑清醒,对科学人的刻意亲近保持警惕。工作就是交易,付诸劳动力换取报酬而已,工作价值的高低,只取决于劳动者奉献的脑力、体力等与所偿报酬之间的天平如何倾斜罢了。很早之前,我便坚信这一劳动法则。科学人到来之后,我的眼睛只看到工作量上升、工作难度增加,报酬却不见提高。看不见的精明隐藏于笑容之后,更何况科学人工头竟敢污蔑真正美丽的女孩,并妄图以谎言当面愚弄我的判断,何等可恶!

与女孩的再次相会,已距前一次相隔六十天。

随着工厂高层策略的改变,我所处的车间也加入了原型件的制造工程,区别与往日的批量生产,在下手操作打磨工具之前,我们不得不预先根据图纸了解工件的设计特征。这是一个燥热的午后,轮到我跑腿领取当日工作任务与原型件图纸。在偌大的厂区东拐西歪了半天之后,我终于找到一座塔式建筑之下,这里甚为冷落僻静,高耸而狭窄的建筑好似一座标准的烟囱,铭牌却分明标识着:图纸室。这正是我的目的地,然而名称与建筑外形极为不符,谁又会料到,被称为图纸室的所在,居然会是圆塔形状!我又仔细看了看建筑外墙,外墙上竟没有一扇窗户,结合它散发涂料味的墙体,想必是科学人进驻关铁之后建造的古怪玩意吧。

我挂着讥讽的微笑踏进圆塔楼的入口,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张似曾相似的面孔,原来就在连接入口与图纸室的狭小门厅之间,矮沙发上东倒西歪着两名高大魁梧的守卫,他们身着肮脏的白袍,三管步枪赤裸裸地横在各自的便便大腹上,其中一人恶狠狠地瞪着我吼道:“站住!”说着一把抓起了三管步枪,高举过顶,犹如举起一把斧子;另一人则揉了揉眼睛,抬起双手搭出一把步枪的造型,结结巴巴地说:“站住,不然我……我开枪了。”我闻到了他满嘴酒气。

我回想起来,他们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孩时壮汉护卫,或者说,是科学人工头口中的恶魔守卫。看得出,他们初来此地绷紧的神经已在日复一日的无聊看守工作中变得麻木迟钝,曾经的杀气与紧迫感荡然无存。无论科学人也罢、教徒也罢、普通工人也罢,无非工作而已嘛;干活,休息,流汗,报酬,仅此而已。

我镇定地向他们出示了证件与取件单,他们便挥挥手放我进入塔内。

想象中刻薄寡言的图纸管理员并未出现,唯有图纸在面前堆积如山。我打量着身周,发现居然四下无人,图纸室如橱灰般安静。整束整束的亮光自塔顶折射而下,构成图纸室唯一的光源。细看之下,原来整座图纸室的穹顶皆由玻璃天窗所构成,犹如一座竖井。自下往上,沿着井壁满满搭着木架,小半放着图纸,大半仍是空着的。一座铁质旋梯沿着塔壁木架盘旋而上,直至塔顶。等等,那是什么?我眯起眼睛,发现在接近塔顶的旋梯上,立着一个人。

那就是我朝思暮想的身影。

我用力朝她挥了挥手,而女孩似乎并未注意到我,只见她默默从身侧的木架取下些什么,随手洒下。顿时,数十张纸片在半空中飘零飞扬,它们的影子亦随直射入塔的亮光四壁翻舞,我不由得伸出手,试图去迎接这从天而降的如屑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