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人(第2/5页)

“蔡尔尼克。”阿里耶说。

接着他说:“请坐。”

“不是坐这里,坐那边。”他加了一句。

因为这个肥大的男人,或者说以前肥大的男人,起初坐在了另一只吊椅上,刚好在主人身边,大腿挨着大腿。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股浓重的气味,是正在消化的食物味儿、袜子味儿、爽身粉味儿和臭胳肢窝味儿。在这混杂的气味儿之上,还充斥着剃须水的刺鼻气味。阿里耶·蔡尔尼克突然想起了他的父亲:他也用刺鼻的剃须水的香气来掩盖身体的气味。

访客听到要挪地方,立即站起身,轻轻摇晃了一下。他那类人猿似的胳膊抓住双膝,道歉,把穿在过于肥大的裤子里的屁股放在指定的位置——圆桌对面的一条木凳上。那是一条做工粗糙的长凳,用大致刨平的木板做成,有些像火车卧铺。重要的是,阿里耶不能让生病的母亲看到这位访客,就连他的背影、他投在棚架上的影子,都不能让母亲看到,因此他让他坐在从屋里看不到的位置上。

至于他那油腔滑调、领唱人般的声音,她耳聋是听不见的。

三年前,阿里耶·蔡尔尼克的妻子娜阿玛到圣地亚哥探望她最好的朋友泰勒玛·格兰特,一去不返。她没有写信明说要离开他,而是拐弯抹角地暗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半年后她写信说:我还是和泰勒玛住在一起。后来又写信说:没必要继续等我了。我和泰勒玛一起在一间新装修的工作室工作。在另一封信里她写道:我和泰勒玛相处得很好,我们志趣相投。还有一回她写道:我俩的精神导师建议我们不要放弃彼此。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生气的,对吗?

他们已经成家的女儿希拉从波士顿写信来:爸爸,我建议不要给妈妈施加压力,这对你有好处。你要寻找自己的新生活。

因为他很久以前就和他们的大儿子艾勒达达断了联系,因为除了家人之外他没有任何亲近的人,所以去年他决定处理掉卡迈尔山上的一套房子,搬到特里宜兰的老屋,与母亲住在一起,靠他在海法的两套房子的租金为生,致力于自己的爱好。

就这样,他接受了女儿的建议,为自己找到了新生活。

阿里耶·蔡尔尼克年轻时在海军战斗队供职。他从小就不怕危险,不惧敌,不恐高。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开始惧怕空荡荡房子中的黑暗。因此他最终决定回到特里宜兰村边他出生、长大的那座老屋,和母亲居住在一起。他的母亲罗萨莉亚是一位年届九旬的老太太,耳聋,背驼得厉害,沉默寡言。多数时间,她让他掌管家务,没有任何要求和建议。偶尔,阿里耶·蔡尔尼克想到母亲可能会生病,或者年迈体弱,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他会被迫喂她吃饭,给她洗澡,替她换洗尿布。他也许得雇个女护工,而后整个家中的宁静将被打破,他的生活将会暴露在外人眼前。有时,他甚至期待或近乎期待母亲将至的不支,这样他便能合情合理地将她转到一个合适的养老院,自己独占整座房子。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娶一位漂亮的新太太。或者他可以不找太太,而是接待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子。他甚至可以敲掉内墙,装修房子。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但与此同时,母子二人继续在阴郁的老房子里过着平静寂寥的日子。保姆每天上午过来,带来他在购买清单上列出的物品。她收拾房间,打扫,做饭,伺候这对母子吃过午饭之后就默默地离开了。母亲每天多数时候坐在她的房间里看老书,而阿里耶·蔡尔尼克则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广播,或者用轻木制作飞机模型。

突然,陌生人朝主人露出诡秘而心照不宣的微笑,那微笑就像使眼色,暗示他二人一起犯下了某种小小的过失,但似乎又怕他的示意会招致某种惩罚。

“对不起,”他友好地问,“我可以自己弄点水喝吗?”

因为想着主人会点头同意,他便拿起壶,把泡有一片柠檬加薄荷叶的冰水倒进桌上唯一的杯子里,那是阿里耶·蔡尔尼克自己用的杯子。客人把肉乎乎的嘴唇贴到杯子上,咕咚咕咚五六口就把水吞了下去。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大口喝光。

“对不起!”他抱歉地说,“你坐在漂亮的走廊里,一点意识不到今天有多热。今天确实很热!尽管天热,这地方依然十分迷人!特里宜兰确实是整个国家最漂亮的村庄!普罗旺斯!比普罗旺斯还要好——托斯卡纳!丛林!果园!百年农宅,红屋顶,参天的松柏!现在你觉得怎么样,先生?你是愿意接着聊这里的美,还是允许我直奔我们的小议事日程?”

“我听着呢。”阿里耶·蔡尔尼克说。

“蔡尔尼克一家,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是列昂·阿卡维亚·平斯克的后裔,属于村子的创建者。你们是最早一批定居者,对吧?九十年前?差不多有一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