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第3/12页)

自从有个学生住进丹尼·弗朗科储藏工具和小鸡孵化器的小房子后,村民们有时会在树篱附近停下来,似在嗅闻空气,接着便急急忙忙赶路了。

有时文学老师拉海尔和她的父亲前国会议员会被邀请去某位老师家里参加酒会,庆祝学年结束,或者到村里某位老住户家里听客人演讲。拉海尔会满怀感激地接受邀请。她尽力前往,也许父亲也会参加一次呢。但往往是在聚会或集会就要开始前的几个小时,老人突发肺气肿,不然就是把假牙放错了地方。偶尔,拉海尔会独自去达莉娅和亚伯拉罕·列文家参加合唱晚会。达莉娅和亚伯拉罕夫妇是一对失独的教师,住在山坡上。

老人尤其讨厌村外来的三四位老师。这几位老师住在租的房子里,周末回城里的家。为了摆脱寂寞,他们当中不是这位就是那位会冷不防地来看拉海尔,借书或者还书,就某些教学或纪律问题向她请教,或者暗地里追求她。佩萨赫·凯德姆憎恶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他坚信他和女儿相依为命已经足矣。他们并不渴望陌生人不必要的来访,来访动机值得怀疑,只有魔鬼知道他们来访的真正目的。在他看来,现如今大家都为自己打算,更别说这些打算有些阴暗了。至少有某些人不做任何算计就相互喜欢或爱恋的时代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如今,他一遍又一遍地劝说女儿,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别有用心的,只惦记着怎样从别人的餐桌上获取一些面包屑。充满幻灭的漫长人生使他懂得,人们来敲你的门,无非是为了获取利益、好处和帮助。如今一切都要算计,这种算计通常很不光彩。“我跟你说,阿维吉莉,我觉得他们都可以帮我们个忙,待在他们自己家里。他们把我们家当成什么了?城市广场?公共沙龙?学校教室?如此说来,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需要你那个阿拉伯孩子?”

拉海尔纠正他:

“我是拉海尔。不是阿维吉莉。”

老人立即哑口无言了。他为自己的错误感到羞愧,也许还为说过的一些话后悔。可是五分钟或十分钟后,他又说起了甜言蜜语,孩子似的使劲儿拉她的衣袖:

“拉海尔,我有点疼。”

“哪儿疼?”

“脖子疼。也许是头疼。肩膀疼。不,不是这儿疼,再往下点。这里。还有这里。对。拉海尔,你按得特别好。”

接着他又会腼腆地加一句:

“孩子,我确实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

又过了一会儿: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们不会被夜晚的挖掘吓到。不管怎样,下次我会拿根铁棒下到地窖里。我不会叫醒你。我已经够麻烦你的了。甚至以前也有一些同志在背后叫我讨厌鬼。不过,关于你那个阿拉伯人,我想说——”

“佩萨赫,闭嘴!”

老人眨眨眼睛,按她说的闭上嘴巴,白胡须抖动着。两人就这样坐在走廊桌旁。晚风拂煦。她身穿牛仔裤和一件短袖上衣。他身穿用吊带固定住的宽大土黄色裤子。一个头戴破旧贝雷帽的驼背老头,有点鹰钩状的纤细鼻子,凹陷的嘴唇,但有一口洁白、年轻、完美的假牙。当他少有地露出微笑时,那牙齿就像时装模特的牙齿一样亮晶晶的。当他的胡须未因生气而竖起时,那胡须看上去洁白柔软,仿佛由棉花做成。可要是播音员惹恼了他,他瘦骨嶙峋的拳头会在桌上一锤,宣布说:

“笨蛋。那女人真是笨蛋!”

极偶然的情况下,学校同事、工友、本尼·阿弗尼或者兽医米基会来拜访拉海尔。老人如同蜂群炸窝一样勃然大怒,两片薄嘴唇绷得紧紧的,一副长老审讯人的架势。他迅速离开客厅,躲进他固定的观察哨所——半敞开的厨房门后。在这里,他止不住地叹息,坐在上了层油漆的小绿凳子上等待客人们消失。与此同时,他努力地听拉海尔和兽医说了些什么,用力伸出他那满是皱纹的脖子,犹如一只乌龟使劲儿去够一片生菜叶,把头摆到一个角度,以便他灵敏的耳朵离门缝更近一些。

“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那种想法?”拉海尔问兽医。

“其实是你先开始的。”

拉海尔笑声轻脆,犹如叮当作响的玻璃酒杯。

“米基,正经点。不要玩文字游戏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生气时的样子更好看。”

老人躲在暗处,诅咒二人患上口蹄病。

“你瞧这只小猫,米基,”拉海尔说,“它只有三个星期大,有时走路甚至迈不开脚,但它会设法走下台阶,最后竟像只小毛球一样滚下去,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就像一个受难的小圣人,可是它已经学会藏到垫子后头,像丛林里的老虎一样盯着我看。它放平小小的身子,来回晃动,准备猛扑出去。接下来它真的扑出去了,可是算错了距离,倒在了地上。一年后,村里的母猫哪只也无法抗拒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