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第2/7页)

上次她借给他的《达洛维夫人》,他还没有看完。可是他想再借一本,因为他计划整个周末都用来看书。“你没有朋友吗?不打算去玩吗?”没有,他肯定没有朋友,没有计划。他宁愿宅在家里看书,或者听音乐。他学校的朋友喜欢吵吵闹闹,喜欢闹嚷嚷的环境,而他喜欢安静。这一次他要这样跟她说。她会由此看出他的与众不同。“你为什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呢?”父亲总是问他,“你应该出去,做些运动。”母亲每天晚上走进他的房间,检查他是否还有干净的袜子可穿。一天晚上,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第二天父亲没收了钥匙。

他用木棍刮擦着刷了石灰的桉树树皮,接着摸摸下巴,看看两小时之前刮的脸是否依然说得过去。他的手指从下巴摸向脸颊和额头,把自己的手指想象成她的。快七点时,从特拉维夫来的大巴到了,停在了村委会办公室前。考比躲在桉树后,看到人们拎着大包小包走下大巴。他在人群中认出了斯提纳医生,也认出了他的老师拉海尔·弗朗科。她们谈论着拉海尔的老父亲,说他出门去买一份报纸,忘记了回家的路。她们说话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但他听不懂她俩在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人群散去,声音也消失在远方。又可以听到蝉鸣了。

七点整,阿达·达瓦什从邮局出来。 她锁上门, 也锁了扣锁,检查是否锁牢,然后穿过空荡荡的大街。她身穿一件宽松的夏装和一条轻薄的大摆裙。考比·爱兹拉从藏身之地冒了出来,声音轻柔,像怕吓着她:

“又是我。考比。可以和你一起走走吗?”

“晚上好。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考比想撒谎,但不知为什么竟然说了实话:

“我在这里等了你半个小时了。甚至还要长一些。”

“你为什么等我?”

“不为什么。”

“你可以直接去图书馆的。”

“当然。但我更愿意在这里等。”

“你是来还书的吗?”

“我还没看完呢。我来是想让你再借我一本书,周末看。我把两本都看完。”他就这样一边陪她走上奠基者大街,一边告诉她,他差不多是班里唯一读书的男生。其他男生都沉迷于电脑或运动。女生呢,对,有些女生读书。阿达·达瓦什一清二楚,但不想提起,免得让他难堪。他一直走在她身旁,滔滔不绝,似在担心哪怕停下一会儿,她都能发现他的秘密。她猜出了这个秘密,不知怎样才能不伤害他,而又不误导他。她不得不告诉自己,不要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只在前面留了一缕额发,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你没有什么朋友吗?”

“男生都很幼稚,像我这样的人对女生又没有吸引力。”

接着他突然加了一句:

“你也和别人不太一样。”

她在暗中笑了,抻抻有些歪斜的上衣领口。她走路时,那副大木耳环来回摆动,好像有自己的生命。考比继续说个不停。现在他在说社会缺乏信任,甚至蔑视真正有价值的人。他一边说,一边感到一种冲动,要去摸一摸走在身边的女人,不管是轻轻地抚摸还是短暂地触碰。他伸出手指,指尖几乎碰到了她的肩膀,但在最后一刻,他缩回手指,攥紧拳头,垂下了胳膊。阿达·达瓦什说:

“这家院子里有一条狗。有次它追我,咬了我的腿。我们赶紧过去。”

当阿达提到她的腿时,男孩的脸腾地红了。令他高兴的是天很黑,她注意不到。可是她确实注意到了什么,不是注意到他脸红了,而是注意到他突然陷入了沉默。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后背,问他《达洛维夫人》怎么样。考比开始激动地谈起此书,声音发颤,紧张,好像正在坦白自己的情感。他谈了很长时间的《达洛维夫人》,也谈了其他的书。他认为人生只有忠于某种主张或情感,一切均围绕这种主张或情感进行时,才有意义。阿达·达瓦什喜欢他精妙的用词,但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如此孤独、显然从未交过女友的原因。他们来到图书馆时,他还在滔滔不绝。图书馆位于文化厅后翼的一楼。他们从侧面入口走了进去。时间为七点半。阿达建议给二人冲杯咖啡。考比开始嘟囔:“不,谢谢,不需要,真的。”但是他随即改变了主意:“实际上,干吗不呢。谢谢你。”他还说也许可以帮上什么忙。

明亮的白色氖灯把图书馆照得通明。阿达打开空调。空调启动时发出轻柔的咯咯声响。图书馆里排列着漆成白色的金属书架,所占空间不大。书架之间开设了三条平行过道,虽然灯光也照到这里,但没那么明亮。在入口附近放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有电脑、电话、一摞小册子和期刊、两摞书,还有一台旧的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