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思(第2/6页)

“干吗?!”朝子也从床上气势汹汹地盯着敬子。

母女之间亲切温暖的感情纽带不知不觉已经断裂了吗?

还没等敬子开口,朝子就抢先说道:“我不给你添麻烦。你说没钱,我一分钱也不要……”说完闭上眼睛,“只是想让你听听我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愿望。”

敬子看着女儿骤然消瘦的眼圈,心头一阵颤痛,但接着听到朝子尖酸刻薄的话:“别净把钱花在无聊的地方。”

敬子今天晚上不想和她争论,正要往外走,朝子却把她叫住了。

“妈妈,告诉你,我有一个同学,他的母亲失踪了。那是战争空袭的时候,他的母亲在日本桥的白木屋旁边,轰炸的强风把她的眼珠刮掉了。我见过他的母亲,长得比你更漂亮。从此以后就找不到她的踪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家的爸爸说不定也是牛脾气发作离家出走的。”

敬子几乎颤抖着身子,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

弓子穿着睡衣坐在走廊上眺望夜空。

白云在皎洁皓月下迅速流动,令人感觉季节的变迁。

“看上去就像月亮逃跑似的。”弓子一边说一边回头看敬子,“妈妈,姐姐是病了吗?”她站起来,要往朝子的房间走去。

“今晚就别去了,把门关上。”

弓子关上门后,钻进蚊帐。

“举行葬礼,要是爸爸还活着,一定会大吃一惊,赶紧回来的。”弓子说的与朝子截然相反。

“对,会回来的。”敬子回答后熄了灯。

“在这场战争中,不少以为死了、还为他举行过葬礼的人,后来都活着回来了,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继续回来吧。”

“弓子,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把法事推迟,也可以不做。”

“不用推迟。我觉得爸爸不在人世了,可是……”

这时,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了。走廊上传来清的脚步声,电灯又打开了,蚊帐里透明亮堂。弓子慌忙用薄麻被把脑袋盖住。

“一想起你今天说的话,我就睡不着。”清盘腿坐在蚊帐旁边,“给爸爸举行葬礼,是不是就确认了弓子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有我在,还有……”敬子想起弓子的母亲,但话没说出口。

“话虽是这么说,母女兄弟,乱哄哄的。人再齐全,但如果没有爱情,一个不爱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爱的人比孤儿更孤独。”清说。

弓子悄悄地把双脚缩上来,蜷曲着身子。

十二点半,朝子按时来到医院。她找昭男。

“你放心,一切都会很顺利。”昭男说,“你来看看我家里养的斗鱼孵出的鱼苗。今天早晨刚拿来的。”

朝子被带到医疗部,只见入口的台子上放着一个小鱼缸,五六条半厘米长的鱼苗游来游去。朝子似乎视而不见。

不过,她明白昭男尽量在给自己宽心。

朝子相信他会绝对保密。这可能不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同情,而是对母亲的安慰体贴,但那也没关系。可是看昨天晚上母亲那种眼神,说不定她已经有所察觉。要是母亲向他打听,他会替我隐瞒吗?

“白井女士。”护士在门口轻声叫着。

“是我。”朝子回答以后,回头看着昭男:“对我妈妈什么也不要说……”

昭男微笑着,像点头又不像点头的样子,看着朝子清澈明亮的眼睛。

朝子怀着某种感情,用眼神向昭男表示感谢,然后走出房间。

他是个好人。

朝子忽然想起昨天小山在电话里问:“能去探视吗?”探视?什么意思?难道是一个女人自己无缘无故地生病,要一个男人前来探视她吗?

五十来岁的妇产科医生几乎没有说话。

朝子脱内衣的时候,双手颤抖。

医生用听诊器在朝子胸部听了听,然后用黑色细胶皮管扎住她的胳膊上部,进行静脉注射。“身体放松,跟着我数数。好一”

“一——”

“一——”

“二——”

“二——”

“三——”

“三——”

朝子的舌头渐渐不听使唤,似乎坠入无法抗拒的睡眠。

“九——”

朝子已经意识朦胧,数不上来了。

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朝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明窗净几的病房的床上。

她不知道怎么被推出手术室的,只感觉到雪白的墙壁和中午的耀眼强光,接着听见婴儿的哭声,大吃一惊。

是隔壁病房的婴儿在啼哭。天气炎热,所有的病房都大门敞开,所以听得真切。

朝子试着慢慢坐起来,脑子还很清醒,胸中的憋闷已经烟消云散。她急忙掏出化妆盒,照了照镜子,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便下床走到走廊,看见年轻的母亲正搂着婴儿睡觉。

朝子像逃跑一样溜出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