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2/8页)

“家里没女孩子,我也系不好。我系的腰带样式太老气。就是系双层筒状带吧,太复杂。”姑妈转到弓子身后,边琢磨边系,然后笑着拍了拍鼓形结带,说,“好,总算系好了。”

姑妈跪坐在餐室的榻榻米上,恭恭敬敬地对姑父说:“新年好。”

弓子也跟着姑妈拜年:“姑父、姑妈,新年好。”

“新年好。弓子今天好漂亮呀。”矢代一边喜滋滋地看着弓子,一边端起朱漆酒杯让妻子斟酒。

“来,弓子。”姑妈给丈夫斟完酒后,打算给弓子斟。

“姑妈,我先给您斟。”

“不,老年人后喝。”

“应该是我最后。”

弓子端起朱漆酒壶,学着姑妈刚才的样子,将浓稠的屠苏酒斟进姑妈的酒杯里。

“每年过年就姑父姑妈两个人吗?”

“嗯,这两三年一直这样。”姑父点点头,“弓子,你再给我说一遍新年好,行吗?”

“再说一遍……为什么?”

“你的嗓子好听,就像黄莺在梅树上鸣唱。这几年每到正月,就我们两个人,冷冷清清。今年你来了,如同红梅黄莺,感觉到春天的气息。”

“您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开口了。”

“弓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零七个月。”

“七个月?这就怪了,虚岁该二十了吧?我们要算足岁,也还是去年的岁数,我五十六,你姑妈五十二。过年不添岁,简直不可思议,日本优良的风俗习惯差不多丢光了。”

“我都二十了,真可怕。”

“好了,咱们吃煮年糕吧。”姑妈说,“正月好天气,今年春天弓子高中毕业,二十岁这一年一定好事上门。”

“姑妈,您别说我二十了,我不愿意。”

元旦这一天既不串门拜年,也不会有人来拜年。于是矢代说:“弓子,吃完年糕,一起出去散步吧。到本门寺一带走走。怎么样?”

“弓子还在居丧,不能去拜庙参神。”姑妈一边剥着橘子的内皮,一边提醒丈夫。

“本门寺不是寺庙,是日莲宗的。”

听姑妈这么一说,弓子也觉得自己还在居丧。

“姑妈,你们出去吧,我看家。”

“我最愿意待在家里,习惯了。元旦一大早就跟你姑父一起出去散步,莫名其妙,反而累。”

矢代却迫不及待似的在门口走廊上喊道:“喂,快走呀!”他并没有指名道姓。

弓子走到穿着黑色和服外套的姑父身边,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路旁净是没有毁于战火的老旧房屋,穿着长袖和服的小姑娘在踢羽毛毽子,不时响起清脆的铃声。

一会儿,房屋和行人逐渐稀少,周围一片待售的荒地。那是一座不高的小山丘,路两旁低矮的山崖裸露着黄褐色的泥石,枯黄的野草根部萌出绿芽。

“姑父,那是艾草吗?”

“嗯,我也不知道。”

弓子发现几处钻出地表的嫩绿的芽尖。今年冬天暖和,还没有入寒,春天就已经悄悄地潜入人间。

“弓子,这就是艾草。”弓子的耳边仿佛回响起敬子爽朗快活的声音。那是去年十二月,敬子从外头回来,拿出包着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包着艾草。

“今年的艾草都长出来了……”

“是温室的吧?”弓子一问,惹得敬子笑起来。

“正月你在天妇罗店吃过款冬茎吧?那也不是温室栽培的,是从南方运来的。”敬子把艾草拿到鼻子下闻着。

“妈妈,你这么喜欢艾草呀。”

“噢,艾草长在农村,有一种以前我生活过的老街的味道。”

去年敬子摘来的艾草比现在眼前的艾草还要长。弓子弯下身子,摘了两棵艾草。

想见妈妈。仿佛从身体深处渗出一股怀念眷恋的情感,她不由得放慢脚步。

“弓子,你怎么啦?”姑父说,“穿着和服外套,身子发懒。”

“元旦好天气,今年好运气。”弓子一边说一边用手绢把艾草包好放进衣怀里。

“弓子今年是个好年头,三月份毕业后还是打算工作吗?”

“嗯,想工作看看。我总不能在家里晃着。”

“那也没什么,像你这样的姑娘不都在街上晃吗?”

“也不见得。不上学又不工作的人,要不家里有钱,要不就是身体不好。”

“继续上学不好吗?”

弓子并不认为高中毕业后工作,就能马上独立生活,只是让别人继续供自己上学,就像得了轻度肺浸润一样胸部总横着一块阴影。

“姑父,可我还是想到百货商店打计时工,要是能在酒吧间当招待,钱赚得更多一点。”

“好呀,你要当上女招待,我也去光顾,顺便还能监督你……”姑父心不在焉地听着,但他一回头,却看见弓子一脸凄怆难过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