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落泪(第2/6页)

她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提起昭男这个名字了。

“德国?不是去巴黎吗?”

“听朝子说的,去德国。”

“姐姐怎么知道的?”弓子接着似若无意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就跟她爸爸到巴黎旅游过。”

她们乘电梯上六楼。敬子在接待处向朝子的朋友祝贺演出。她让弓子一个人去后台。

观众还稀稀落落,场内安静。敬子花六十日元买了一本说明书,浏览一遍剧情简介。

演的是让·阿努伊的三幕话剧《野性的女人》,但不知道朝子在哪个地方出场。几个姑娘看来是弓子的朋友,依次在敬子身旁落座。敬子一个也不认识,她这才意识到弓子几乎不把朋友带到家里来。她住在敬子家里难道还如此小心谨慎吗?

开演铃声响的时候,弓子从后台来到座位上。她对朋友们只是微微点头打个招呼,便坐在昏暗的座位上。

法国乡村温泉小镇,一家小咖啡店。一个有钱的天才音乐家对在蹩脚的乐队里吹单簧管的姑娘特蕾西一见钟情。第一幕的情节就在深夜的咖啡店里展开。

幕一落下,弓子对敬子低声说:“姐姐说今天晚上回麻布,有很多话要说。”然后和朋友们一起又去后台。

尽管后台的门上贴着“无关人员严禁人内”的告示,但这些姑娘们喜欢到后台瞧新鲜。那儿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朝子坐在化妆镜前,一边染头发,进行面部化妆,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这些姑娘搭话。

“田部大夫来了吗?”

“没有。”

“怎么回事?我还特地写了一封信,请他务必前来观看。”

听朝子这么一说,弓子觉得昭男也在这观众席里,不禁心神不宁。她让身后好奇地观看朝子化妆的朋友们出去,自己也离开后台。要是朝子当着朋友的面说“信上还写弓子也来看剧”,那多不好意思。

弓子不动声色地环视一遍场内,还悄悄上到二楼。幕间休息时,敬子好像也没有站起来活动活动,弓子从楼上瞧见她洁白的脖颈。

随着剧情的发展,敬子发现弓子暗自落泪。她怕别人看见,就用手指轻轻抹去,用手绢捂着鼻子,浑身使劲忍着。

这出戏什么地方让她如此动情?敬子有点奇怪。几乎所有的观众都没有流泪。

吹单簧管的贫穷姑娘被有钱的天才音乐家求婚以后,她穷愁潦倒的父亲、她小时候的朋友兜里藏着手枪都跑到她那儿去。姑娘气急败坏地叫喊:“只要有这样的父亲和朋友,我就不会得到幸福!”

如果是这个情节让弓子落泪,难道是心中纠缠的俊三的影子引起身世的伤感吗?可是换幕的时候,她和朋友们兴高采烈地谈论。

“下一幕姐姐就要出场。”

弓子又在敬子耳边低声说:“姐姐说她给田部大夫写了信,可是还不来,姐姐觉得很遗憾。”

“是吗?”敬子的眼睛本能地向周围扫了一圈。

她忽然怀疑弓子刚才伤心的泪水莫非是热恋的泪水,不敢转头看弓子。

舞台的幕拉开了。朝子一站在舞台上,敬子不管剧情的变化,只是凝神屏息一个劲儿盯着朝子的一举一动。她去弓子弹钢琴的学艺会时也是这样,根本不管弹得好坏,只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朝子扮演一个打扮入时的年龄稍大的阔小姐。虽然不是重头角色,却演得轻松自如、恰到好处。“对于阔小姐来说,所谓劳动,不过是适当的消磨时光或者轻松的体育活动罢了。”朝子说完台词下场,敬子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觉得浑身松弛没劲。

女主人公特蕾西渴望充满爱情的生活,但难以逾越贫富悬殊的障碍,受尽心灵痛苦的折磨,最后把结婚礼服留在有钱的音乐家家里,重新回到流浪汉一样破败不堪的乐队同伴中去。

这是贫穷人家的姑娘的反抗,也是她真正的人生之路。

戏演到高潮的时候,弓子的手又不断在眼角抹泪。敬子哭不出来,心想自己这个年龄的人和弓子这样的少女对这出法国新剧的感受多么不一样。

阔少爷和穷姑娘的恋爱终因门第不同而破裂的悲剧故事已经古老陈旧;一旦贫女嫁为贵人妻,那些不明事理的父母兄弟、三亲六戚都苍蝇般麇集上来,这样的剧情也平凡庸俗,但是,阿努伊的《野性的女人》并不是为了勾引观众脆弱的不值钱的泪水。

它不仅揭露富人的虚伪,同时也解剖穷人的丑恶,通过日常生活的细节暴露人的现实社会的黑暗,营造一种极度压抑沉闷的氛围,是一部存在主义的戏剧作品。

甩掉结婚礼服的特蕾西并没有以泪洗面、萎靡不振,而是像吉卜赛女郎一样,带着野性的反叛精神追求真正的人生道路。

这部话剧让人哭得压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