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落泪(第3/6页)

这么看来,貌似柔和温顺的弓子的心灵深处,也潜藏着在战后废墟上成长起来的姑娘那种切肤的痛苦和愤怒般赤裸裸的炽烈情绪。

敬子这样的女人所经历的黑暗造成的痛苦,本身就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戏剧。

《野性的女人》终于落下最后的帷幕。

掌声不算热烈,观众开始站起来退场,按照最后一场的惯例,帷幕又拉上去,演员们身着戏装,排列在舞台上向观众致谢。

“给姐姐鼓掌!”弓子对她的朋友们说,自己拼命地使劲鼓掌。

敬子也鼓掌,但不像弓子那般狂热,心里反而没有专为自己的女儿鼓掌的念头。

人们拥挤在两部电梯前,有的人等得不耐烦,走着下楼。敬子站在人群后面,脸上带着出场演员的母亲的羞涩。

“朝子没说等她一起回去吗?”敬子问。

“她说太晚了,还是自己回去。”

没看见小山。敬子既放心又担心,他在东京的话,今天是最后一场演出,不应该来接朝子吗?

敬子想起去年看《欲望号街车》那天晚上,扮演斯黛拉的朝子晕倒在后台,是昭男给她打的针,还陪同一起回家,住了一晚。

演出场所圣方济各会礼堂的院子里蝉声如雨。当时正是盛夏时节。

那时,敬子和昭男尚未发生关系,她和弓子在清的房间里为昭男铺床的时候,昭男从走廊往里探望,说“隔着白蚊帐看弓子,简直像仙女下凡”,让弓子羞怯,让敬子惊愕。

昭男觉得弓子像仙女下凡,弓子心有所动,这难道不是两人之间迸发出爱情的火花吗?

如果没有敬子的中年之恋,两个年轻人的纯真之恋将会开花结果。

敬子不知道多少次自责自咎,就是现在站在电梯前,还悔恨痛苦。她是恋爱的妨碍者、掠夺者、破坏者。“可是,我也是血肉之躯,我也有人生道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即使自己和昭男断然分手,和弓子母女相称,昭男与弓子的结合也不再是白玉无瑕的天作之合了。

她们被身后的人推拥着进了电梯。

“去银座。”敬子在弓子脖颈旁低声说。弓子默默地摇了摇头。

“还没吃晚饭,都九点多了。去‘蜡烛’吃竹篮炸鸡怎么样?”

弓子又摇了摇头。

“蜡烛”在一家鞋店的二楼,既可以喝茶也可以吃西餐。敬子想从“蜡烛”的窗口眺望夜晚银座熙攘的人流。不仅文艺春秋新社和求龙堂画廊在那条“御幸街”上,而且高级服饰店鳞次栉比,具有典型的银座氛围,所以又被称为“奢华胡同”。

“去吧!”敬子再次动员,但弓子仍然没有点头。

弓子莫名其妙的忧郁与沉默也影响到敬子的情绪。

出了大楼,弓子低声说:“妈妈,坐出租车吗?还是走到有乐町或者新桥去?”

敬子心里有疙瘩,不肯说。弓子不高兴地问:“家里有东西吃吗?”

“我做。”

在出租车里,敬子仍然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和睦融洽,能敏锐地感受对方的情意。一方情绪不佳、心头不悦,另一方立刻就能感觉出来,便聊些家常闲话为对方排忧解闷。像今天这样,敬子本来可以随便聊起《野性的女人》和朝子的演技之类的话题,但闹不清楚弓子究竟为什么心里别扭。一般说来,看完戏剧和电影以后,总是弓子开口漫无边际地评论一番。现在她一声不吭,盯着窗外。敬子本想轻松地问“刚才你看戏的时候怎么哭了”,看她这样子,也不便开口。

总有一天,弓子也会离我而去的……

一回到家里,弓子就钻进二楼的厨房,一边跟芙美子聊天一边做饭,久久不出来。

敬子换上便装,腰间只束一条细带,心里惦念着弓子的不快。她没将美根子来的事告诉弓子,难道弓子已有所耳闻了吗?

可是,俊三的事该怎么办?

还有清和弓子,以及朝子和小山的事,净是棘手的难题!

“久等了,吃饭吧。”敬子走进餐厅,看见弓子心情愉快地等着她。桌子上摆着三盘奶油烤菜,还有红萝卜和卷心莴苣拼盘,清新素淡。

“这是给谁做的?”

“姐姐不是说她回来吗?”

“啊。”敬子由衷地感到高兴。弓子还年轻,她心地善良,自己太过虑了,倒显得气量狭小。

“弓子,你刚才不高兴,怎么啦?”

“没什么。没有不高兴。”

“反正朝子回来也很晚嘛。”

弓子把餐巾盖在朝子的餐具上。

“今天好像做得还不错。”弓子自己表示满意,然后拿起叉子叉略略焦煳的奶油烤菜。

她似乎避而不谈看戏的事。

快十一点的时候,朝子才回来。上楼的脚步声凌乱粗重。她提着大手提包,脸上从未有过地满面春风。敬子大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