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前言(第2/3页)

世纪文景将陆续推出八卷本《汉德克文集》,意在让我国读者来共同了解和认识这位独具风格和人格魅力的奥地利作家。《去往第九王国》卷收录了汉德克1986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去往第九王国》。

上世纪80年代是汉德克面临种种危机而苦苦思索的时期,既有对文学感知孜孜不倦的探索,也有对生存困惑的深层思考。这一切都以汉德克独有的方式深深地渗透到他这个时期的作品中。小说《去往第九王国》正是这种思考最闪亮的结晶,也代表着汉德克创作的又一个高潮。

小说《去往第九王国》集汉德克迄今叙述之大成,从篇幅、结构和叙事方式来看,它是作者对宏大叙事前所未有的尝试。这部小说秉承了作者根本的审美原则,融历史回忆和现实思考于一体,又吸收了传统的家庭和成长小说的诸多因素,并且与叙事问题相互交织,相辅相成,形成了一幅结构独特层次分明张弛有致的叙事画面。

这部小说的叙述通过多层交织的回忆展现了作者对现实生存的感知和反思。“我追寻着失踪的哥哥的足迹,来到了耶森尼克。二十五年过去了,或者就是一天”,小说就这样开始了主人公菲利普·柯巴尔的经历、回忆和叙述之旅。四十五岁的菲利普·柯巴尔既是小说叙述者,又是小说被叙述的中心人物。作为叙述者,二十五年前去往斯洛文尼亚的寻根旅程构成了他回忆的中心,而在这个回忆与反思交融的叙事框架中,又嵌入了青年柯巴尔对童年的回忆。在这里,被叙述的时间呈现为三个层面,相衬相映,水乳交融,形象地勾画出了叙述者人生的三个发展阶段,形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现代人成长模式。在现实感知中,叙述者才有能力以匠心独运的叙述方式来重现过去“一部纷乱无序的史诗”,因为“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所经历的一切,还不是什么回忆……对我来说,回忆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地回首往事,而是一种正在进行的行为,而这样的回忆行为赋予所经历的东西地位,体现在使之生存下去的结果中,体现在叙述里,它可以一再传递到尚未完结的叙述里,传递到更伟大的生活中,传递到虚构中”(《去往第九王国》)。因此可以说,在汉德克的笔下,小说多线穿行错落有致的回忆流成为叙述者反思现实的精神空间。

这部小说分为三个部分,其标题分别是“盲窗”、“空空如也的山间小道”和“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这些神秘的标题正是小说密码似的叙述象征。小说第一部分回忆和描述了叙述者1960年夏天离开家乡前往斯洛文尼亚的旅行。伴随着追寻失踪的哥哥的踪迹,叙述者回首自己童年和青年时期的一幕幕被感受为恐惧的经历,异乎寻常的感觉,陌生无助的氛围始终是主人公心灵上挥之不去的生存阴影。菲利普的这种认同困惑源于其家庭出身:作为“奴仆部落”,柯巴尔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流亡中。语言也与这个家庭的生存危机形影相伴,世代相传的斯洛文尼亚语与作为“敌对民族”语言的德语形成对立。这种缺少尊严和自主的生存也感染了这个小儿子;菲利普与父亲、病入膏肓的母亲和那个智障姐姐处在一种矛盾重重的状态中。在学校里,他孤立无助,放弃了参加中学毕业旅行,只身前往那个祖先的国度。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个“盲窗”成为主导这个旅行者感受生存的标志,因为在菲利普看来,它们成为一种“友好的象征”。

小说第二部分表现了菲利普的寻根之旅也是走上叙述之旅。对主人公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斯洛文尼亚风光成为一个令人解脱的生存空间。在那一个个一见如故的地方,他怀揣哥哥的两本书度过了那美妙的停留时刻。一本是哥哥在那里的农业技术学校用斯洛文尼亚教学语言写成的笔记本。那个曾经与众不同硕果累累的家乡果园在叙述者的童年记忆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它正是这个笔记本的结晶。因此,在旅途中,这个青年人自然也把这些种植和优化果树指南当成“教育故事”来阅读。在观察这个如今处于“自然凋零”中的果园时,叙述者觉得这个地方“彻底变成了一个杰作,一个使人的手得以流传和赞美的形式,具有由别的手可以转化成别的形式的裨益,比如说以文字形式”,并且因此赋予自己创作的使命:“真的,我将会向你们叙述的!”而另一本则是1895年版斯洛文尼亚语-德语大词典。菲利普仔细地品味着那一个个由哥哥画上标记的词语,越来越觉得斯洛文尼亚语以其“一个词语童话集和富有活力的世界图像”成为真正的人性生存的象征,因为在这个民族的语言根源中就找不到“战争”、“屠杀”、“暴力”等词语。出于对杀死哥哥的战争的悲伤和愤怒,菲利普在这里发现了充满人性的生存希望。当他沉思于那最后一个被哥哥打上标记的词语时,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山边那条条空空如也的山间小道上,觉得它们变成了一行行需要书写的图像。他毅然决然地认识到自己负有叙述的使命,因为“没有这些词语的隐含,这个地球,不管是黑色的,还是红色的,或者是绿色的,便是一片无与伦比的荒漠”。于是,菲利普把这个决定生存的现实经历永远铭刻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