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11(第2/7页)

她和因达尔之间似乎有雷蒙德这个共同的熟人,但我不愿意我和她之间老是有因达尔这个共同的熟人。我换了个话题:“那天晚上去你家里,那感觉真是美妙得无法形容。我一直记得你当时穿的短衫,想再次看到穿着那件短衫的你,那黑色的丝绸,那裁剪样式,还有那上面的刺绣。”

看来这个话题再好不过。她回答说:“没有机会穿啊。不过我向你保证,它还在。”

“我想它不是印度的样式,那裁剪和手工都是欧式的。”

“是在哥本哈根买的。是玛吉特·勃兰特牌的。雷蒙德到哥本哈根开会时买的。”

出了蒂弗里的大门,即将走入热带的强光和炽热之中,我们都顿了一下。这有点儿像在雨天——走进雨中之前,总要这么停顿一下。她像刚刚想到一样对我说:“你明天要不要到我们家来吃饭?我们要招待一个讲师,雷蒙德现在觉得这种应酬很伤脑筋。”

汽船大概已经开出了十五英里,可能在丛林中穿行,可能过了第一个丛林定居点。丛林定居点的人可能一大早就在岸边等着了——虽然小镇并不远。汽船到来之前,那里肯定也像赶集一样热闹。汽船一到,男孩子们就跳下独木舟,游到前进的汽船和驳船边,希望引起乘客的注意。卖货的独木舟此时也从停泊处撑出来,上面装着菠萝和做工粗糙的椅子和凳子(河上旅行时用的一次性家具,是本地区特产)。这些独木舟一串串系在汽船边上,被汽船拖出好几英里。一阵喧嚣过后,这些人默默地划着独木舟,一连数小时逆流而上,从下午划到黄昏,从黄昏划到夜里。

耶苇特把午饭取消了,但没有通知我。穿着白夹克的仆人把我领进一间房子,里面没有接待客人的迹象,也不同于我记忆中的模样。非洲坐垫还在地板上,但那天晚上搬走的罩着套子的椅子(耶苇特说是塞进一间卧室了)又被搬了出来——带流苏的合成天鹅绒,是领地随处可见的那种“古铜”色。

领地的建筑都是仓促建成的,被灯光掩盖住的缺陷在正午的阳光下都暴露了出来。墙上的石灰有很多地方已经出现裂缝,有一处地方,裂缝沿着空心土坯砖的阶状结构延伸开来。窗户和门都没有做框缘,也没有木头镶边,看起来就像从墙上挖出来的不齐整的洞。天花板好像是用某种压缩过的硬纸板铺的,很多地方鼓了出来。两个空调都没开,有一个在漏水,水沿着墙面往下滴。窗户开着,外边没有屋檐遮挡,也没有树木,只有一片平地。屋子里光线非常强,让人感觉不是在室内。就是这间屋子,还有电唱机里播放的音乐,曾经给过我多少幻想!而如今,电唱机紧挨着书架,靠在墙边,在耀眼的光线之下,能看到它的有机玻璃盖子已经发黄发黑,蒙上了灰尘。

看到耶苇特每天居住的是这样的房子,再想想雷蒙德在这个国家的地位,我觉得我这次来访就像是对耶苇特来了次突然袭击。我看到了她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的平凡,了解到她在领地生活的不安和不满。而在此之前,她的生活在我眼中多么有魅力!我突然间害怕和她搅和到一起,害怕卷入她的生活。我的幻想破灭了,这让我感到吃惊,但吃惊之余也觉得释然。但这些感觉没有维持多久,等到她进来,一切都化作乌有。和往常一样,此刻让我吃惊的是她本人。

看到我来了,她没表示出多少歉意,反倒觉得很有趣。她把邀请我的事情给忘了,不过她知道似乎有午餐这么一回事。午餐的计划一变再变,到最后地点改到了学院的教职工活动室。她转身去给我做南非式炒鸡蛋。仆人进来了,把桌子上的一些收据拿开,铺上桌布。桌子是椭圆形的,黑色,擦得很亮。“你在这儿过着你的生活。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他是个累赘。”

我在书架上层看到因达尔那天晚上拿给我看的书。作者在书里提到雷蒙德和耶苇特曾经在首都盛情款待过他,我记得耶苇特对她和雷蒙德的名字出现在书上很是在意。现在光线明亮,房间的样子变了,这书看起来也不一样了。这些藏书的封面都有些褪色。我抽出其中一本,看到雷蒙德的签名和日期:一九三七年。表明所有权。也可能是在陈述志向,表明对自己前途的信心。这本书看上去很陈旧,书页边缘已然泛黄,书脊上的红色字母几乎褪成了白色。它只是一本失去了生气的书,一件历史遗物。我抽出另一本书,看起来还比较新,上面有耶苇特的签名,还是她出嫁前的名字。用的是大陆常用的那种漂亮字体,名字的首字母Y写得很花哨。这签名透露的信息和二十三年前雷蒙德的签名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