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7(第3/7页)

我收拾了几件物品,装进一只帆布旅行包,然后,普罗斯普让我坐到他的车子后面,车子驶过颜色鲜艳的小镇,到了警署总部。在那里,我学到了什么叫等候。在那里,我决定不再想小镇,不再想时间,尽量做到心中空无一物。

在这幢房子里,我得经过重重关卡,我开始把普罗斯普当成我的向导,引领我体验这个奇特的地狱。普罗斯普有时会让我一个人长时间在房间或者走廊里站着或坐着,这些地方都重新油漆过,到处闪着亮光。每次看到普罗斯普回来,看到他的一脸横肉和时髦的皮包,我甚至感到如释重负。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把我带到后院一间靠着楼房建的小屋,就是之前我接梅迪出来的屋子。这下轮到我采指纹了,接下来我会被带到镇监狱。我记得这屋子的墙壁原来是蓝色的,布满灰尘。现在是明晃晃的黄色,上面的“DISCIPLINE AVANT TOUT”,即“纪律高于一切”,重新用黑色油漆刷过,字母很大。我出神地看着这些笔迹歪斜、凹凸不平的字母,看着总统肖像的纹理、坑坑洼洼的黄色墙面,还有溅到破地板上干掉的油漆。

屋子里全是被抓来的年轻人。等了好久才轮到我按指纹。桌子后面那人好像操劳过度,甚至都不想抬头看一下我们的脸。

我问能不能把手上的墨水洗掉,问过这话后,我才想到我并不是为了干净。我是想表现得沉着冷静、不卑不亢,感觉一切都是正常的。桌子后那人说可以,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粉红色的肥皂盒,里面装着一块两头大中间小的肥皂,上面是一条条黑色的印子。肥皂很干。那人告诉我可以到外面的自来水管处冲洗。

我走到院子里。天已经黑了。周围是树、灯光、炊烟,还有夜间的各种声音。水管就在敞开的停车棚旁边。让我惊奇的是,手上的墨污很容易就洗掉了。我回到小屋,把肥皂还给那人,看着房间里和我一起等候的其他人,一股怒火在我心头燃起。

如果有计划,这些事就有意义;如果有法律,这些事就有意义。但是没有计划,也没有法律。这一切都是过家家,是表演,是浪费世人的时间。这是看守和犯人的游戏,这种游戏可以把人稀里糊涂地毁掉。这游戏在丛林时期就开始了,从前玩过多少次啊!我想起雷蒙德说的话——很多事情被遗忘了,丢失了,吞没了。

监狱就在去领地的路上,但离大路有些距离。监狱前面形成了一个集市和一个定居地。开车路过时,你只会注意到集市和定居地。监狱的水泥墙只有七八英尺高,形成一道白色的背景。这地方从来不像真正的监狱。在丛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在新定居地之中,冒出这么个监狱,粗糙不堪,像是临时建筑,这其中有种不自然的甚至是离奇有趣的东西。你会觉得建监狱的人——都是第一次到城里定居的村民——是在玩社区和法律的游戏。他们筑了这么一道只比人高一点儿的墙,然后把人关到墙后;因为他们是村民,所以他们会觉得这样的监狱就很不错了。换个地方,监狱可能是很复杂的东西。这里的监狱很简单:你觉得在那矮墙后发生的一切和墙前面那渺小的集市生活很匹配。

现在,经过了窝棚、破屋、货摊、酒铺的灯光和收音机的声音,终于到了小巷尽头。监狱敞开大门,把我收了进去。只比人高一点儿的墙也是高墙。在灯光下,新刷的外墙泛着白光。我又一次看到“纪律高于一切”这几个字,只不过这次是约有两英尺高的黑色大字。我感觉这些字母在诅咒我,嘲笑我。不过这正是他们希望我感受到的。这些词语现在成了多么复杂的谎言!从这个谎言回溯,经过所有累积的谎言,需要多久才能回到简单和真实?

在里面,在监狱的大门后面,有安静,也有空间:院子很大,地上光秃秃的,积满灰尘,里面的建筑全都低矮粗糙,水泥墙,波纹铁皮屋顶,搭建成方块状。

我所在牢房的铁条窗对着光秃秃的院子,电灯高高地挂在柱子上,灯光洒在院子里。牢房上面没有吊天花板,只有铁皮屋顶。一切都是这么粗糙,但一切都很牢固。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当然,星期五是关人的时候:这样周末就不会出什么乱子。我不得不学会等待,在这样一个监狱等待。这监狱因其简陋让人突然感到它的真实和可怕。

在这样一间牢房,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你会渐渐开始恨你的身体。而你的身体是你所拥有的一切:这种奇怪的想法不时从我的愤怒中冒出头来。

监狱关满了人。我是早晨才发现的。前不久,我从扎贝思等人口里听说村里经常有人遭到绑架。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年轻小伙子和小男孩被抓。更糟糕的是,我没有想到他们就关在我经常开车经过的这个监狱里。报上很少刊登暴动和解放军的消息。不过这监狱——或者我所处的这部分监狱——全是为暴动和解放军而设的。而且,这里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