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6页)

“到了这时,还没有任何人阻挡他,”报信人说,“这一切来得太快了,谁也不认识他,他是谁,想干啥,什么也不知道。女人们又叫又喊,他走上讲坛,一把扼住彼登伯雷弟兄的喉咙,想把他拽出讲坛。我们看得见彼登伯雷弟兄对他讲话,想安抚他,可他猛推彼登伯雷弟兄,打他的耳光。妇女们乱叫乱喊一气,你简直听不清彼登伯雷弟兄在说啥,只看见他从不还手,由那人摆布;然后才有几个老执事走上前去,竭力劝他,他才放开彼登伯雷弟兄,然后猛一转身,把七十岁的汤普森老爹一掌推进忏悔者的席位;接着他俯身抓起一把椅子,左挥右舞地开路,等着人们闪开。这时乡亲们仍叫喊个不停,纷纷往外走。然后他转身爬进讲坛,这时彼登伯雷已从另一边爬了出来,他站在那儿——浑身是泥,衬衣上和短裤上,下巴黑乎乎地长着胡须——像牧师那样举起两手。他开始大声咒骂乡亲们,他咒骂上帝的声音比那些女人的叫喊还要响;这时一些人竭力挡住罗兹·汤普森,汤普森老爹的外孙,小伙子身高六英尺,手里白晃晃地握着一把剃刀大叫:‘我要杀死他。放开我,乡亲们。他推倒了我的外公。我要杀死他。放开我。请让开。’与此同时,乡亲们竭力往外走,直往过道拥,都朝门口挤,而他却站在讲坛上咒骂上帝;一些人在拖罗兹·汤普森回来,罗兹却老在求拉他的人放开他,可是人们还是把罗兹拉出来了。我们退到灌木丛里,他还站在讲坛上一个劲儿地叫喊咒骂。他骂了好一会儿才住口,我们看见他来到门口,站在那儿。人们只得又一次拉住罗兹。他准是听见了人们在吵吵嚷嚷地拉罗兹,他开始放声大笑。他站在门口,映着背后的灯光大声嘲笑,然后又开始咒骂,我们看见他抓住板凳的一条腿,忽地往后掷去。我们听见第一盏灯哐啷一声,教堂里昏暗了,然后又听见另一盏灯哐啷碎裂,教堂里全黑了,不再能看见他。原先在拼命拽住罗兹的地方顿时喧闹起来,人们直叫:‘挡住他!挡住他!把他拽住!抓住他!’接着有人喊:‘他跑掉啦。’这时我们听见罗兹跑回教堂,瓦因执事对我说:‘罗兹会杀死他的。快跳上马背,赶去见警长,把你见到的这一切全告诉他。’而且谁也没惹他,警长。”黑人说:“我们从来不认识他,叫不出他的名字。甚至从来没见过他。我们尽力拉住罗兹。可是罗兹的个儿大,而他确实推倒了罗兹的七十岁高龄的老爷子,罗兹手里握着那柄白亮亮的剃刀,他没准儿会伤着谁,夺路冲回那个白人还在的教堂!可是上帝作证,我们是尽了力阻挡罗兹的。”

这些就是他讲的,他知道的就这么些。说完他立即折身返回,可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向警长讲述的时候,黑人罗兹已不省人事地躺在邻近的小木屋里,头被砸破了。罗兹冲回教堂时,克里斯默斯恰好站在漆黑的门口里边,抓起板凳脚朝他击去。克里斯默斯听见有人跑来的脚步声,举起板凳又重又狠地一击,那个直朝门口冲去的粗壮身影还来不及停步,便被打趴在地,不能动弹了。克里斯默斯也不停歇,立即冲出来站在外面地上,手里还抓着凳脚;他轻松自在地站在那儿,神情冷静,连粗气也不出。他十分沉着,一点儿没有冒汗,夜晚的空气令他感到凉爽。教堂的前院是一块呈苍白色的坚实的新月状地面,四周围着灌木丛和树木。他知道灌木丛里藏满了黑人,能感到他们的目光。“张呀望呀,”他想,“却不知道他们没法看见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发现自己在好奇地举试木凳的重量,像在试着保持平衡,仿佛往日从未摸过板凳似的。“明天我要在上面刻个记号,”他想。他小心地把一只凳脚支在旁边的墙上,用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和火柴。他划火柴时停了一下,等黄色的微弱火光燃成火焰,这时他的头略微转动了一下,他听见了马蹄声,听见它嘚嘚地响起,愈来愈快,然后又消失了。“一头骡子,”他说出了声,声音不高,“带着好消息往城里去吧。”他点燃香烟,晃熄火柴,站在那儿抽烟,感到黑人的一双双眼睛都盯在这燃着的细小火点上。他站在那儿直到抽完香烟,却也十分警惕。他背靠着墙,右手再次提起板凳脚。他把那根香烟抽到头,然后把闪烁的烟头用力朝灌木丛里一扔,他能感到许多黑人蜷缩在那儿。“抽个烟屁股吧,家伙们。”他说,他的声音在静寂中显得突然而又宏亮。蹲在灌木丛里的人看着烟头闪烁着落到地面,又亮了一会儿。但他离去时他们却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他走的哪条路。

第二天上午八点,警长带着他的一队人和警犬来了。他们立即进行搜捕,尽管这事两条狗帮不上忙。教堂里全跑空了,一个黑人都看不见。搜索队进入教堂,不作声地察看了各处被毁坏的东西。然后他们从教堂出来,这时狗立即嗅到了什么,在这之前,一位助手从教堂侧边发现一片纸塞在一条木板裂缝里。显然这是用手塞进去的,展开一看是空烟盒撅开后摊平的一张纸,利用空白里面用铅笔写成的字条。笔迹七歪八拐,像是出自一只不善于写字的手或者由于摸黑写下的缘故,没有几个字。它指名道姓地写给警长,内容不堪入目——一个短语——末尾没有署名。“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搜索队里有一个人说道。说话人没有刮脸,浑身是泥,同他们尚未搜捕到的猎物一样;看上去他的面皮紧绷,有点儿火气,带着沮丧恼怒的神情,像是近来老在发出没人理会的牢骚和喊叫,声音都沙哑了。“我早就告诉你!我对你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