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的标本 三(第2/3页)

别的不说,首先浴室的那种“气氛”就很合我的心意。在不受任何人打扰、安静而又紧张的空气中,我们手牵手并排走;在沉睡的水龙头、莲蓬头、换气扇和洗脸池等所有物体的环绕中,只有我们两个在呼吸;无论多么微小的声响都在瓷砖墙壁上回响,久久不会消散。这些,我都很喜欢。

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坐在浴池边上谈天说地。聊着聊着,映在天窗上的天色渐渐发生变化,夜晚悄悄降临。于是,他拉起配电盘的开关,把灯打开。

灯一亮,浴室又陷入别样的气氛之中。橙色的灯光无力地投射在整个浴室,四个角落黑黢黢的,只有浴池底部的瓷砖被照得闪闪发亮。中庭的树丛在磨砂玻璃上投下阴影,风吹过,阴影就悠悠地左右摇摆。

“想象一下这里以前真的是浴室,就会觉得很奇妙呢。”

弟子丸先生这样说道。

“一切都在水汽中显得模糊,磨砂玻璃上挂着水滴,浴池里的水满得像是要溢出来。笑声、水流声、肥皂盒掉落的声音相互应和,女人们在水龙头前排队等着洗身体。而且,大家都是一丝不挂的。”

“里面也包括309室和223室的老太太吧。”

“是啊。不过不是现在老太太的模样,那时候的她们都像你这样年轻。一个在仔细地洗手指:打上肥皂,一根一根细细地揉搓,满手的肥皂泡。另一个则在搓洗脖子:一整天都对着电话说个不停,喉咙已经累得不行了,正好利用洗澡的时候缓解一下疲劳。”

“真不敢相信那样的时代真实地存在过。”

“现在,这里的一切已经干透,水滴和泡沫都彻底消失了。弹钢琴的手指和话务员的声音都老了,剩下的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走到浴池池底,开始脱我身上的衣服。由上至下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拉开A字裙的拉链,它们就像花瓣散落般离我的身体而去。

他的手指冷静而准确地移动着。隐藏在领子下面的第一颗纽扣也好,掩藏在裙褶里的拉链也好,他一下子就能摸准位置。同样,我身上仅留的贴身内衣也被他轻而易举地除去了。

所有的步骤都像是事先设计好的一样,他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我只能呆立在那里,听着扣子解开、摁扣被扯开的细微声响,任人宰割。

终于,我被脱得一丝不挂,唯一留在身上的就是那双黑皮鞋。

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把鞋子一起脱掉。当他停下动作时,我等着他像上次为我脱掉棕色塑料鞋一样脱下这双黑皮鞋。但是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把手伸向鞋子。

暴露在橙色灯光下的肩膀和胸部渐渐感觉到寒意,只有被皮鞋包裹的双脚仍旧温暖。我的身体好像在脚踝那里被分割成了两半,黑色蝴蝶结静静地停在脚背中央。

我们在浴池底紧紧相拥。

“可以看到星星呢。”

他的气息拂动我的发丝,天窗上散落着几颗小星星。

“明天好像还是很热。”

“大概是吧。”

“天气一直这么热,都没有什么委托人来做标本了。”

“等天气凉快了,又会忙起来的。”

“真的吗?”

“嗯,每年都是这样啦。夏天总是很安静。”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紧紧地抱着我,不过用“抱”这个字似乎不够准确。我们两个人的身体现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姿势,我无法说清楚,脑子有些混乱。像这样和别人亲密接触本来就是人生头一次,更何况还是在如此密闭的浴室里。

我全身上下就只剩一双鞋子,他则穿着平时的白大褂。他脱掉的我的衣服在浴池的角落里卷成一团。我们直接躺在池底的瓷砖上,腿伸向排水口的方向。我被他粗壮的手臂揽着,不能感受到任何他身体的气息。因为他的力道是那么蛮横,只觉得自己快被嵌进他的身体里面去了,呼吸都有些困难。

瓷砖和白大褂将我束缚,不舒服但也不痛苦。我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可以感受到夜色渐渐渗透中庭。

“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做成标本?”

他冷不丁地问道。由于我们抱得太紧,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我只感觉到他的声音滑过耳边。

“不知道呢。”

我想了一会儿,这样回答。

“可能我的确有这样的东西,不过自己还没发现,也可能我压根儿就不需要标本这东西。”

“没有一个人不需要标本。”

“是这样吗?”

“虽然来这个标本室的人不多,但其实,不管是谁都需要标本。”

“我也是吗?你也需要?”

“嗯。”

他点点头。

白大褂胸口上的淡淡污渍正好就在我眼前,微微散发出药品的气味。我的声音全都被白大褂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