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的松树(第4/5页)

美代气急败坏地用听来的几句英语叫嚷着。

青年士兵瞪着眼睛回过头来,他看到小保姆用手指不住指着海岸,说道:

“OK.”

汽艇驶回去的时候,美代不断说着道谢的话。那棵松树渐渐清晰了,当她发现松树下面没有自己所思念的人儿,心里感到无比悲伤。

汽艇到岸了,她上了土堤,对着渐去渐远的汽艇挥舞着手绢。美代一心记挂着那棵松树,汽艇上的士兵一直对她挥手,反而使她心烦意乱。

美代来到松树下边,她甚至记得当时自己坐的地方。如今秋草没有了,只有微微返青的嫩芽。夕阳将松树的树干染成砖红色,美代一侧的肩膀靠着树干,伸展着两腿,默默等待着。

睦男睡着了,过了一个多小时,海面映着夕晖,流动着千万点烛光。停泊的船只,天刚擦黑就及早点起绿色的桅灯。洋面上的大船隐没于夕云之中了,开始一派光辉,进而一片薄明,最后完全浸没于黑暗里了。

海潮涌上石墙,发出阵阵咂嘴般的声响。一个遛狗的人倏忽向小保姆脸上扫了一眼。因为他觉得,她很像那个在电影里背靠树干而死的女子。

太阳渐渐西沉,天气变冷了。美代将冬天留下冻疮的手放在膝头摩擦着,背上的婴儿向后仰着头,张着嘴睡着了。美代对此毫无觉察,小保姆的脑海里已经没有这个婴儿了,她心里想着的只有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子。

海水上空依然残留一线橘黄色,公园里里外外都点亮了灯火。

美代听到踩踏着散乱松叶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嘴含香烟的男人。她还记得他身上的那件便服。

“哎呀,你到底来啦!”

美代一口气说出了早已想好的该对他说的这句话,站着的双腿一个劲儿颤动着,双手捂着脸哭了。

男人后退了一步,一副害怕被抓住的姿势。薄明之中瞅了瞅这女子,他记不起来了。

“你怎么啦?小姐姐。”

他说着,畏畏缩缩将手伸向美代的肩膀。美代耸动着肩头,那动作仿佛要钻入男子的手掌心里。

“我很想你。”

“哎?”

“我爱你,我一心一意地爱着你呀。”

“哎——”

男人只以为她是个女色鬼,在美代向他哭诉半年前的往事之前,他只能这么想。他把吸剩的烟头用力扔进大海,他想起当时自己向海里投石子的姿势。

“是吗?你就是那时候的小姐姐吗?你可别吓我。天这么暗,就是紧紧把我抓住,我也认不出你来。”

“认不出来?都怪我不好。”

男子在美代身边坐下来,好长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美代想,这回他要是干什么,自己一定抛下睦男任他摆布,决不再逃跑了。但是,那男子一直沉默不语,美代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给他,放两块到自己嘴里,剩下的全都塞进男子的口袋。

“小姐姐,你多大啦?”

男子又和上次一样问道。

“十六周岁。”

“唔——”——青年想不起还该说些什么,他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语调也变得明朗、自然了。他问起了婴儿的事。

“这孩子挺可爱啊,多大啦?”

“满周岁了。”

“是男是女?”

“男孩,你看他穿的什么衣服。”

“到那里去,让我看看脸蛋儿。”

两人坐到灯光下的一块大岩石上。

“喂,喜欢叔叔吗?喜欢我吗?”

男子笨拙地逗弄着孩子。婴儿生气了,又立即快活起来,用身子使劲撞美代的脊背。

“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孩子。”

“你真想要吗?”

“我真想要。”

美代很想说“我给你生一个”,但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此时,她看到一个女子登上土堤后面的路,站在池畔,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时女子看见了男子,扭扭捏捏地上了石阶。看样子她穿着高跟鞋走路还不习惯。

“让你久等啦,对不起。”

女子说着,目光迅速转向睦男,她眼里似乎没有美代的影子。

“呀,可爱的小宝宝。”

她说道。

美代呆呆地盯着女子。她穿着外套,看不到里面的打扮。米黄色外套是新做的,胸前戴着金光闪亮的大胸针。这女子相貌平平,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话,就是眼睛嫌小了些。但那过于浓艳的妆扮,反而令人觉得眼睛小倒是个优点了。不过,更使美代绝望的是,这女子脊背上也没有背孩子。

“他等待的人原来不是我。”

男子和女子说话的时候,美代的心里千百遍翻腾起来,奇怪的是她没有掉泪。她想今晚上钻进被窝痛快地哭上一场。然而,她若无其事地强作笑颜。美代在电影里多次看到过这种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