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3/8页)

“放心吧。他快要完啦。九月的那件事已经了结,其后一切都进展顺利。到明年,我给你买一只钻石戒指。”

“太高兴啦。我时时都在巴望着那一天呀。今天还没有钻石,有花就行啦。我把院中的白菊作为今日的花吧。能帮我采一朵来吗?真高兴。不是那枝,是花盆里的。对,就是那枝低垂着的大白菊花,花朵像一根根银线。”

本多精心培育的盆菊,透毫不留情地折了一枝送给绢江。绢江好似一位病恹美人,满怀惆怅,手里转动着那枝大轮白菊花,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然后将菊花簪在自己的头发上。

“好了,你走吧。别迟到了。上课期间也要时时想到我呀。”

她说罢,摇手告别。

——透到车库里,用车钥匙打开“野马”牌跑车的引擎。这辆车是今春开学时他叫父亲作为贺礼买的。如果说轮船那种笨重而富于浪漫气息的机关,也能那般乘风破浪行驶于万顷碧波之上,留下鲜明的航迹;那么,拥有八汽缸的“野马”敏锐而纤细的机关,为何就不能踢散无聊的人群,从一堆堆肉上纵横疾驰,飞溅起鲜红的血潮,犹如轮船荡起银白的水花呢?

然而,这些都给静静地抑制住了。安抚,压抑,强使它装出一副平和、温雅的样子来。人们将这辆锐利的跑车,当作一件寒光闪闪的利器,满含赞叹地瞧着。它为了证明自身不是凶器,硬是将发动机附加一层美丽的抛光外罩,强作微笑。

而且,时速二百公里的跑车,早晨行驶在本乡三丁目潮水般混杂的人流之中,这本身就只能是极端的自我抚慰。因为,时速限制是四十公里之内。

……九月三日事件。

这是本多和透之间当天早晨发生的一次小小口角的继续。

整个夏天,本多去箱根避暑,幸好没有和透在一起。自从御殿场别墅遭火焚之后,本多一直不愿再谈别墅的事儿,御殿场烧毁的宅基地原样搁置不顾。每年一到夏季,他的身体耐不住暑热,就到箱根旅馆里消夏。透呆在东京,到处游山玩水,他喜欢同朋友们结伙开车旅行。九月二日晚,本多回到东京。父子很久没有见面,此时,本多从透那一无遗憾的晒得黧黑的脸上,发现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本多看了震颤不已。

紫薇花怎么啦?三日一大早,本多到院子里一看,不由惊叫起来。厢房前边那棵古老的紫薇花树被连根砍倒了。

本多夏天一直不在,七月初,绢江住进了院子里的厢房。额头曾经被透击破的本多,渐渐对透畏惧起来,所以对于绢江的进入,他只好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听到一声喊叫,透旋即来到院子里,他左手拎着火筷子。透的卧室原是由接待贵宾的客厅改造而成,保有家中惟一的壁炉,即使夏季,火筷子照旧挂在炉端的钉子上。

透深知,只要看见自己手拿这件东西出来,曾被划破额头的本多,就会像狗一样浑身打哆嗦。

“你拿那个又想干什么?这回我可要报警啦。上次想到家丑不可外扬,便硬是忍住了。这回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你可要放明白点儿!”

本多使出浑身力气说出这段话,两个肩膀不住抖动。

“你不是也拿着拐杖吗?可以用那个自卫。”

九月初即将回家时,本多巴望能见到繁花满枝的紫薇,同患了白癜风似的树干两相映照的情景,谁知回来一看,院子里已经没有紫薇树了。原来又建了座新的庭院,和旧有的院子完全不同。这不外乎出自阿赖耶识。庭院转生,他刚想到这里,刹那间怒火中烧,不可遏抑,逼使本多高声喊叫起来。本多一旦开始喊叫,就感到满心恐怖。

事情很简单,绢江搬来时已是出梅时节,厢房前的紫薇花盛开了。绢江讨厌看到这花,说看了头疼。最后,一口咬定本多在耍阴谋,将这花种在绢江眼前,故意要把她逼疯。因此,本多去避暑时,透便将这树给砍掉了。

那个绢江躲在厢房里间的暗处不肯露面。透没有将这些经过告诉本多,怕他揪住不放。

“是你砍掉的吗?”

本多退一步问。

“嗯,是我砍掉的。”

透朗声回答。

“为什么?”

“那树已经老朽,不要啦。”

透闪现着优美的微笑。

这时候,透在眼前刺溜刺溜放下一堵玻璃墙。这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玻璃。这玻璃和早晨澄澈的天宇完全是同一种材质。本多确信,在那瞬间里,不论他如何嚎叫,如何唠叨,都不会送到透的耳朵里了。对方或许只能看到本多满口假牙的嘴巴一张一合吧?本多的嘴巴已经接受同有机体毫无关系的无机质的假牙。他早已开始部分的死亡。

“是吗?……是吗?那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