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黄昏(第2/27页)

爸,这是我给你找的陪护员,叫钟笑漾,学过护理,还是个大专生哩。

我立马知道这就是我日后要陪护的萧成杉先生,于是急忙回身向那个中等身材、略胖、头发染得乌黑的老人鞠了一躬说:大伯,你好!

我不老,不需要陪护!你快让她走!

我当时有点尴尬。看来,馨馨姐预先没跟她爸爸商量好。她是独自做的主。

你看看我!那萧先生伸出双臂,“嗖”一下在原处旋转了360度,尔后利索地停住脚问我:我老了?

他的身子的确非常灵活,模样看上去比我们村里那些73岁的人要年轻许多。

爸,你来!馨馨姐这时没容我说话,走过去搀起她爸的一只胳膊,将他拉进了另一个房间。父女俩在那个屋子关着门说了挺长时间的话,大部分我都没有听清。当然我也没有刻意去听,尽管是刚开始做陪护,我也知道不能偷听主家谈话。听清的只有两句,一句是馨馨姐提高了声音说的:我俩都在东四环外上班,离你这样远,你万一身体出了问题,我就是开车不堵也来不及,何况我们还经常出差……另一句是萧先生提高了声音说的:你们上你们的班、出你们的差,我还没老,我啥都能干。有这4500元,还不如给我去痛痛快快喝几场酒哩……但显然馨馨姐最终说服了她爸。过了一阵,她笑意盈盈地过来悄声对我说:好了,事情搞定!他主要是不认老,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他忘了民间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哎哎,我不该这样说,打嘴打嘴……

馨馨姐给我说了他爸的作息习惯和饮食特点,告知了她爸常吃的降压降脂降糖药,常用的痔疮药和血压计、血糖计,常穿的各类内衣和外衣,还在地图上标明了附近医院、超市、农贸市场和百货商场的位置,厨房也给我介绍了一番,在电脑上让我看了他爸经常散步和打拳的公园,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万寿公园,给我写明了她上班的地址、固定电话和手机号码……馨馨姐还特别交代说他爸过去酷爱喝白酒,而医生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已要求他完全戒酒,最多每天可喝一杯干红,因此绝不能给他买白酒,发现他自己买酒后要坚决没收掉;即使他生气也不要理会,等待她回来处理。馨馨姐那天最后说:笑漾,从今天起,我和你姐夫除了双休日在家,其他日子都是一大早就起床去上班了,我等于是把这个家交给你了,我希望你能不辜负我对你的这份信任!当然,咱们丑话说到前头,你如果不尽职或做了与你的陪护员兼保姆身份不相符的事,可别怪我不客气!我有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必要时,我会直接找到你的家里追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的父亲是退休法官,我的先生是律师,我个人在学建筑和园林设计的同时也自修过法律,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走到需要动用法律的那一步。我记得我当时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你们城里人,对人防范意识真强。连我们都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但我需要这份工作,嘴上就不能逞强,于是笑笑回道:放心吧馨馨姐!我虽然学历没你高,见识没你多,但知道做人该咋做,日久你会知道我是啥人的!

当天下午,馨馨姐说她丈夫去山西大同办一个案子,她自己有一个项目的设计需要加班,就又赶去上班了。临走前她又不好意思地对我小声交代,说她爸的痔疮比较厉害,常会出血;如果在卫生间的厕纸篓里发现带了血的手纸,记住督促她爸换内裤。我点头,觉得她这个做女儿的特有孝心,想得很细,比我强。大概因为有母亲,我很少去关心父亲的身体。

从这天下午起,我开始尽我的职责。

最初与萧成杉先生相处很不愉快。他很可能是觉得他女儿为请我花4500元钱太冤枉,所以对我说话很不客气。他还怀疑我的护理技能。我给他量完血压,告诉他数值后,他皱着眉头问:对吗?你过去量过血压?我给他测过血糖后,他不相信地反问:测得准吗?我把他要吃的药配好递给他时,他问:不会弄错吧?吃错了药那可是不得了的!我给他手上的一处擦伤抹药膏时,他警惕地问:咋这样疼?是不是上错药了?弄得我哭笑不得,只好苦笑着答道:这些都是学护理的人常干的事情,不会错的!我是护理专科毕业生,不是一个啥都不会的乡村姑娘,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但当我要给他塞痔疮栓时,他急忙摆手拒绝:别,别,我自己来……

他还对我充满戒心。我给他整理卧室卫生,他就站在门口看着,好像害怕我动了他的其他东西;我给他叠放衣服,他就站在衣柜前,好像很担心我拿走了他的衣服;我动手擦拭他的书架和保险柜时,他明确禁止我:保险柜不用擦!我去超市购物回来,他要逐一核对食物的保质期,似乎担心我故意买了变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