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妇女时代(第2/14页)

罗素到手的一件较有看头的掠夺物来自凯泽巴宫:“由小颗红宝石和珍珠制成、有单颗钻石坠子的鼻环。”那次他有机会将一个由翡翠、钻石和珍珠做成的臂镯弄到手,但抢得那东西的军人要价一百卢比,并且立刻就要现金,而——“噢,运气真差!”——罗素所有的钱都在他那信基督教的印度仆人赛门身上,而赛门正在营区里。罗素后来听说有一个珠宝商——在英国或在印度,文中并未交代——以七千五百英镑从一位军官处买到了那个臂镯,在一八六○年那可是一笔大数目。

常驻官邸的废墟仍然足以激起拉希德的怒气;他必然难以忍受这段有关他心爱的勒克瑙被打劫的记述。恐怕会更令他难受的是罗素对被摧毁之前勒克瑙的描述:“比巴黎更大,更加辉煌。”从迪尔库夏狩猎行馆的屋顶所看到的景观如下:“入眼是宫殿、塔楼、青色与金色的圆屋顶、穹顶、柱廊、长长几排由好看的支柱与圆柱所构成的建筑正面、平台屋顶——它们全自一大片宁静的亮绿中浮现。往无数英里外搜寻,仍然只是一片亮绿……不论是罗马、雅典、君士坦丁堡或任何我所见过的城市,都没有这么迷人、这么美丽……”

那个在“无数的悦目建筑”中罗素仍然认为“那么大……那么金碧辉煌,到处是尖塔、穹顶、圆屋顶”的凯泽巴宫,只剩下阿米尔和他母亲及其家仆所居住的侧厢。拉希德不止一次告诉我,昔日宫殿周围并没有街道,只有花园。只有从罗素的书中,我才有点明白王国时代的勒克瑙是何等气派的宫殿与花园之城。

从我的旅馆看过去的河对岸——越过如今坐落着游泳俱乐部小屋,在某些早晨有黑色水牛、洗衣男工晾着的床单和色彩缤纷的衣服的那个类似丹尼尔兄弟蚀刻版画远景的较高的干河床坡地——那个河岸应该就是从前巴德夏巴御花园所在之处。

“这样的橙树林,如此涓涓细流的泉水,多荫的人行道,花坛,气派的巷道,阴暗的隐居所与避暑别墅……现在正有一些韦尔斯枪队士兵在里面狂欢作乐。”

主宫凯泽巴宫的许多庭院也呈现着类似的、或许受到法国风影响的优雅。

“雕像、一列列路灯杆、喷泉、橙树林、输水道,以及有灿亮金属圆顶的凉亭……橙树林里躺着已丧命和奄奄一息的印度士兵,白色的雕像被血染红了。一个颈部被射穿的英国士兵倚在一座微笑的维纳斯雕像上喘着气……一个接一个,每个庭院里都是一样的景象。这些庭院由雕饰着奥德王室双鱼徽章的高大门洞道或拱形走廊相连,通道里躺着断气的印度兵,他们的衣服在他们的肌肤上闷烧着。”

有关十九世纪勒克瑙之辉煌的记述竟然也是它毁灭的记述——就像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②一五二○年有关蒙特祖玛③的墨西哥城的记述——这实在是个讽刺。虽然讽刺,却非出人意料——旧印度的历史乃是由它的征服者写就的。

拉希德所感受的悲痛也是我的悲痛。我没法置身事外地阅读印度这个地方的历史。有那么一阵,我的情绪和拉希德一样,不过我们是在为不同的事而悲哀。拉希德出生时的勒克瑙——国土分裂前的世界——原有的完整如今已经失去,他为此感到悲哀。那个世界原本可以保留旧穆斯林的荣耀:众王或奥德省督的荣耀,先前则有莫卧儿人的荣耀。我的历史没有这样的荣耀。罗素从加尔各答到勒克瑙的旅程有一部分经过我祖先所居住的地区。大约二十或二十五年之后,他们从那里移民到特立尼达,在种植园工作。

那是我在罗素书中所寻找的较不显赫的印度。那是仅仅附带提到、一切都是想当然的印度:在罗素的记载里,那是战乱期间人们还继续忙着在田里工作、建造防御工事、清理尸体、谋求仆佣工作的印度:一个毫不自知地克制自己的印度。在靠近贝那拉斯的大干道上,一列列长长的满载棉花的乡下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吱吱嘎嘎地前往加尔各答:英国治下的城市中还进行着商贸活动。路上的人群无视这场可怕的战争,予人一种置身市集的感觉。在田间工作的人和这场战争毫无干系,他们没有参与统治者的战争。

我从罗素的书里得知英国人把印度士兵——现在发起叛变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士兵——叫作“潘迪”(Pandy)。“为什么叫潘迪?哦,因为在印度兵中间这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就像史密斯在伦敦一样……”事实上,这是印度这片地区的一个婆罗门名字。这里的婆罗门占印度教徒的比重相当大,而北印度的英国军队在某种程度上是婆罗门军队。现在被用来镇压“潘迪”的印度人则是不到十年前才被英国击败的锡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