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妇女时代(第3/14页)

一大群印度平民跟随着进军勒克瑙去镇压叛乱的英军。罗素说他们大多是印度教徒。他们之中的穆斯林是仆人;阿富汗人贩卖果脯;随军的印度教徒当中有商人和妻小,带着他们的店铺帐篷而行。有替军队照料绵羊、山羊和火鸡的赶畜人,也有许多脚夫,“大群肌肉发达、大腿凹陷、瘦长的苦力”搬运着桌椅,“竹竿上吊着装啤酒与葡萄酒的柳条篮子、市集货品柜或箱子”。

身为《泰晤士报》特派员,罗素固定跟英军总部的幕僚人员一起用餐,而庞大的军仆阵容使得行军路途上餐食可以行礼如仪。

“大约下午五点钟,许多鸢与兀鹫盘旋于灰尘上,宣告营地已离我们不远;一幅平原上布满帐篷的美景随即展现在眼前……我们的用人出来迎接,我在我的帐篷门口下马……一进帐篷所见的每件东西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我们的集体晚餐和在考普尔⑤时一样,丝毫没变,很难相信我们是在敌人的国度里。”

罗素提及这些随军印度平民——他们使得英军的生活如此舒适——带着“兴高采烈”之情大量“拥向勒克瑙,支持欧洲人——外国人——击败他们的兄弟”。他看到古罗马势力扩张的一个翻版。即使是随军平民夹带英语的语言也被他视为征服的象征。

这些都让我读得难受。我第一次尝试读这本《印度日记》时感到不对劲,现在读它还是不对劲。我尝试了三四次,却都读不下去——出于文学上的理由。我觉得它具有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而且啰唆。我认为作者是个过度的帝国主义者,太过方便地在一个安全无虞的世界里来来去去,而且把那个世界视为理所当然,他对自己、自己的尊严及作为特派员身份的关心,几乎不下于他对前去造访之国家及其人民的关心。

但是这些得自零散阅读的评断总是因为罗素记述文笔的水平而瓦解。我觉得罗素的书有问题,就像我撰写书评时,也会觉得无法获得我同感的好书有问题。这样的书很难写书评,它们会让你坐立不安,直到你认可它们的优秀水平为止。因此,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接授罗素这本书,顺著书本身的节奏来阅读它,接受它的宗旨,我这才发现它非常好。罗素说他的目标是“提供有关军事行动的记述”,同时“描述我的感官对事物外表所得到的印象,而不妄言自己之对错”。

这本书让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在于历史,在于他描述得这么好的事物之表象。作者和他所书写之国家的人民有如此大的不同,作者的国家和他所至的国家有如此大的不同。这位记者为《泰晤士报》所做的工作;他用来传送“信函”给报社的英军电报;关于铁路和轮船的议论——罗素的世界已是相当现代化了。

从一八四三年二十一岁时起他就在《泰晤士报》任职了,他实地采访的第一场战争是一八四八年的丹麦战争。现在,冷静、老练地准备前去采访这次印度战争,他坐在从马赛开往马耳他的轮船上,同行的是要前往许多地方的英国人。“如果把他们从马耳他前往的目的地标出来,将会涵盖东方一块广阔的扇形地区。有人要去澳大利亚、中国、沙劳越王公的领土,有人要到槟榔屿、新加坡、香港、爪哇、拉合尔、亚丁、孟买、加尔各答、锡兰、本地治里……”对这些人而言,世界大部分地区已经不是化外之地,他们中许多人——像罗素本身——是有备而来,想了解并进入世界的新地区。

罗素认为他看到的是一个充满精力、正在扩张的文明,这看法因他谨慎的谦逊而愈发强烈。身为一个意识到自己特殊声名,也明白自己局限的观察者,罗素所呈现的就是这种性格。他不会和其他专家竞争,只要他知道有什么事物已被别人描述过,他就不会再加以描述。因此他不愿谈论古埃及的奇观,也不愿就“已经谈得够多”的地中海地区发表只言片语。直到从加尔各答开始展开行军,他的语调一直是暗示性的。他是个帝国旅行家,在一个已被仔细探索过的世界旅行。

然而,出了加尔各答——最初坐有顶马车——才几天,他似乎倒退了一两个世纪。离开安稳的加尔各答数日,他便和对广大世界一无所知的人在一起;他们无法了解这个世界;他们历经外族入侵数百年而仍无法保护或保卫自己;他们——不论是潘迪还是锡克人,不论是脚夫还是随军的印度商人——兴高采烈地帮助外国人征服自己的兄弟。“兄弟”的概念——对罗素而言这理念非常简单,因此他的用法有明显的讽刺意味——对他所指的对象而言乃是非常遥远的。穆斯林对他们宗教的一体性会有某些理念,但这些理念总是会因统治者的专制而转变,穆斯林对他们宗教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印度教徒只忠于自己的族人,他们没有人类共同生活的较高理念,也缺乏应该对同胞负责任的一般概念。正由于缺乏那种人类共同生活的大理念,这个国家盲目不懈地工作和人民的一切无畏精神与技巧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