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文章四友”到“吴中四士”(第3/4页)

中宗神龙年到玄宗开元初,号为“吴中四士”的贺知章、张旭、张若虚、包融引起时人的注目。《旧唐书·文苑传》载,神龙中,贺知章与贺朝、万齐融、张若虚、包融等“俱以吴越之士,文辞俊秀,名扬于上京”、“人间往往传其文”。其实,吴越诗人不止这“四士”,还有一批被殷璠汇入《丹阳集》的诗人,风格近似。他们的诗歌大多描绘吴越清丽的山水,抒写亲切动人的人生感触,在应制体充斥一时的诗坛上,以纯净优美的意境和悠扬宛转的旋律使人耳目一新。

“四杰”以来,表现由宇宙无穷、盈虚有数的思索而引起的淡淡感伤,成为初唐诗的一个重要特征。刘希夷(宋之问之甥)的诗歌以惜春和怀古为两大基本主题,集中地表现了人事沧桑之感,但与“四杰”相比,更多低回怅惘的情调。著名的《代白头吟》就是这类人生感慨经过反复咏叹之后的提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闻一多说:“他已从美的暂促性中认识了那玄学家所谓的‘永恒’——一个最缥缈,又最实在,令人惊喜、令人震怖的存在,在它面前一切都变渺小了,一切都没有了。自然认识了那无上的智慧,就在那彻悟的一刹那间,”“一跃而到庄严的宇宙意识”,“这时的刘希夷实已跨近了张若虚半步,而离绝顶不远了”(《宫体诗的自赎》)。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将陈隋乐府旧题扩充为由九首七言绝句连接而成的长篇歌行,使春江月夜的静美景色和有关宇宙人生的哲理思索结合起来,汇成情、景、理交融的艺术境界,代表了初唐歌行向盛唐发展的过程中所取得的最高成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

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

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

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诗的开头先以大笔挥洒,烘托江潮连海、月共潮生的宏伟气势,接着从细处点染月色迷茫、浸染春江花林的奇妙效果,创造出像梦幻一般幽美空灵、清明澄澈的境界。然后由月色笼罩的纯净世界引起对人生哲理和宇宙奥秘的探索,并从前人关于宇宙永恒、人生短暂的慨叹中翻出新意:“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指出个人的生命虽然短暂,而人类代代相延的历史却与宇宙同在,这种开朗的感情正是初盛唐时代精神的体现。以男女相思之情、游子飘零之感抒写人生聚短离长的感触,虽是传统主题,但此诗只从咏月着眼,以孤月的徘徊不定、月色的拂卷不去烘托思妇中夜徘徊、难以驱遣的惆怅,以落花流水、残月满江烘托游子眷恋春光、思念家乡的深情。在月色的笼罩下,江水、芳甸、花林、沙汀、白云、青枫、扁舟、妆楼、镜台、杵砧、鸿雁、鱼龙、游子、思妇等丰富多彩的意象融合成完整的意境,统一在淡雅的色调中。再加上韵律抑扬回旋,富有优美的节奏感。音调随诗情变化起伏,宛如小提琴上奏出的梦幻曲,深沉柔和,宛转谐美〔34〕。所以闻一多先生热情地赞美它“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宫体诗的自赎》)。

以“吴中四士”为代表的吴越诗人存诗虽然较少,但以描写江南山水为主,如张旭的《清溪泛舟》、包融的《登翅头山题俨公石壁》、邢巨的《游春》、万齐融的《送陈七还广陵》等等,大都笔致疏朗清新、色彩滋润明丽。南朝乐府的风味、晋人欣赏山水的理趣融会成新鲜的兴致,使山水也有了活泼的生命。如张旭的《山行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辉,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在诗人殷勤留客的情意中,见出山中空气湿润、翠色欲滴的幽趣。贺知章的《咏柳》把二月的春风比做裁剪新叶的剪刀: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