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批判时政的思潮和讽喻诗歌的兴起(第2/3页)

元结还选了一本《箧中集》,序文说选诗的原因是有感于“风雅不兴”,集子里所选作家“皆以正直而无禄位,皆以忠信而久贫贱,皆以仁让而至丧亡”者,选诗内容为兄弟朋友夫妇之情,布衣不遇之悲,穷困守节之志,守仁忘忧之乐,与他《系乐府》十二首中《贱士吟》的精神相通,显然由盛唐风雅兴寄中讴歌不平之气和穷达之节这一面发展而来。到韩孟时,风雅六义的内容就明确变成恪守仁义道德的寒士才子的不平之鸣。因此元结的风雅观体现了从盛唐向中唐元白、韩孟两派过渡的趋势。《箧中集》里的诗人虽然都名位不显,但是创作倾向值得注意。他们都有盛唐文人清狂的共同气质,好用汉魏古诗的比兴手法,又都用散句,避免对偶,语言虽然极度平白质朴,语调却拗口涩嘴,好以极端的说法来表现穷困惨苦的心境,这一特点后来成为孟郊、卢全等人诗歌艺术的重要特征。

顾况(727—815),苏州人,至德年间进士。当过著作郎等小官,后隐居茅山,号“华阳真逸”。他的诗歌风格多样,以古诗和歌行为多,好嘲谑,富于幽默感。所作《上古之什补亡训传十三章》,是借上古之事刺当时现实。这组诗仿照《诗经》四言体,又效《诗经》取首句之辞为题加小序的作法,说明每一首诗所刺何事。如《上古》一章标明“愍农”也,指出“一廛亦官,百廛亦官。啬失孔艰!浸兮叹兮,申有螽兮,惟馨祀之患,岂止馁与寒?”收获的庄稼,一束也好,百束也好,都得入官。农夫日晒水泡,加上虫灾,还要供神祭祀,苦处岂止是饥寒交迫?《筑城》二章讽刺宦官临阵打仗“以墓砖为城壁”。《持斧》一章讽刺军士把墓地的松柏砍下来当薪柴,都是揭露官军随意欺压掠夺百姓之事。《采蜡》一章将采蜡者腰里挂着藤绳在“荒岩之间”,被“群蜂肆毒”、跌落深壑的危险艰苦与富豪之家“煌煌中堂,烈华烛兮。新歌善舞,弦柱促兮”的豪华生活相对照,直接点明“采蜡,怨奢也”的本意。《囝》一章写被掠卖为奴、惨遭阉割的小儿与父生离死别的悲怆,揭露闽中盛行此风的罪恶,字字血泪。此诗与后来白居易新乐府中的《道州民》反对贡矮奴的内容同样有意义。这组诗在形式上对白居易新乐府“首章标其目”并加小序的作法应当有所启发。此外,他的《公子行》讽刺贵族子弟,《行路难》刺宪宗迷信神仙,都有明确的针对性。

顾况在艺术表现上与《箧中集》诗人有相近之处,也喜欢用俗白的语言将意思说到极端而趋向于奇险。只是构思更加离奇。如《古离别》:“西江上,风动麻姑嫁时浪。西山为水水为尘,不是人间离别人。”西江之水在人间看来是永恒的,但在神仙看来,已经历经沧桑变化,像这样以普通的生活经验来揣度神仙眼里的世变,直接启发了李贺的奇思。

韦应物(737—790?)京兆长安(今西安)人,是中唐前期有名的诗人,后人多将他与陶、王、孟、柳等山水田园诗人并提。实际上他的诗中颇多兴讽之作,并不是一味恬淡忘怀世事的人。他天宝年间当过宫廷侍卫,任侠负气,后折节读书。一生历任州县官,又在长安洛阳生活过较长时间(所任县宰也主要在京畿附近),因而既能比较深入地体察民生的疾苦,又能对上层统治者的腐败有较清楚的认识。早在他29岁任洛阳丞时,就用法律制裁过倚仗宦官势力、骄横不法残害人民的军士,虽被诉讼,也不肯屈服,由此可见出他端方正直的品格。作为一个从太平盛世过来的人,目睹安史之乱后民生凋敝的惨象,他的感触更深。因此他有相当一部分诗歌反映战后的乱象,指责朝廷的无能。如《广德中洛阳作》诗说:“生长太平日,不知太平欢。今还洛阳中,感此方苦酸。饮药本攻病,毒肠反自残。王师涉河洛,玉石俱不完。”批评朝廷借回纥之兵攻打安史叛军,洛阳虽然收复,却已被掳掠一空。在这类诗里,诗人早年的豪气也时有流露,如《寄畅当》中就有“丈夫当为国,破敌如摧山。何必事州府,坐使鬓毛斑”的壮语。由于安史之乱平后,紧接着就是藩镇叛乱迭起,兵祸连年,派到百姓头上的徭役赋税也无休无止。韦应物作为州县官,直接受到催租赋的压力。他的很多诗就从这一角度反映了百姓在迫促繁杂的徭赋下无以聊生的困境,以及自己夹在中间进退两难的心情。在高陵宰任上,他说过:“兵凶互相践,徭赋岂得闲。促戚下可哀,宽政身致患。日夕思自退,出门望故山”(《高陵书情寄三原卢少府》)。到滁州后,所作《重九登滁城楼》、《答崔都水》、《答王郎中》等诗都反复写到:“凋散民里阔,摧翳众木衰。”“甿税况重叠,公门极熬煎。责逋甘首免,岁晏当归田。”从中可以见出由于战乱而加重赋税、又由此而造成“邑里但荒榛”的景况。到了江州这样富庶的地方,同样是一片破败:“斯民本乐生,逃逝竟何为。旱岁属荒歉,旧逋积如坻”(《始至郡》)。由于韦应物历任京畿和江淮诸州县,因此仅从他这些诗篇中就反映出从两京到江淮广大地区的人民不堪战争重负的严重社会问题。更为可贵的是,他的《观田家》甚至能从田者终年辛劳因租税不已而不得温饱的事实,联想到自己的不耕而食,深感惭愧:“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寄李儋、元锡》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