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别立一宗”的稼轩词(第3/5页)

这首词用象征比兴手法,借伤春惜别的情绪,暗写国势危弱、前途黯淡,有如春残花谢一般的哀愁。惜春的寓意十分复杂,它可以包含词人对随着春去春来白白流逝的年华的惋惜,可以包含对国家形势好转的希望,以及对前途不景气的哀挽,也可以借喻词人一生中曾被朝廷信任的短暂时光。宋孝宗一度主张北伐,这种政治回春的迹象,也就是词人和君王准拟的“长门佳期”,可惜它经不起朝中主和派的谗毁,几番风雨之后便好景不长了。以美人比君子,以男女关系喻君臣遇合,是楚辞的传统。词中以蛾眉遭妒,佳期又误,比喻自己遭到排挤打击,透露出抗战派在权奸压制下悲愤伤感的心情。又以沾惹飞絮的蛛网比喻那些专会惹是生非、罗织罪名的谗佞小人,借玉环飞燕等妒贤之女总有一天化为尘土的史实,诅咒投降派总有一天断送了国家,也葬送了自己。最后以斜阳残柳讽刺王朝的穷途末路,寓意更显。全词把惜春之意写得十分委婉,先写春经不住风雨匆匆归去,然后回头从当初怕花早开的心情直接写到满地落红引起的伤感,省去春盛之时,便使人觉得春天似乎还没有停留就已过去。词中对春天的挽留和殷勤问讯,又把春天拟人化了。辛弃疾将这种婉约词的常见手法与词中深刻的寓意结合在一起,以雄豪之气驱使花间丽语,在悲凉的主旋律上,弹出了千回百转、哀怨欲绝的温婉之音。再看他的《青玉案》(元夕)一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20〕,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写临安元宵节之夜灯火辉煌、车马阗咽的热闹景象,在满城仕女珠翠簇动、笑语盈盈的背后,突现出独立在灯火阑珊处的“那人”。此词曾被视为“秦、周之佳境”,是正宗婉约词,实际上作者寄托甚深,借这个耐得冷落、自甘寂寞,而又略有迟暮之感的美人,写出了自己不屑于随同众人趋附竞进、自甘淡泊的高洁品格。这就以比兴寄托充实了柔词绮语的骨力,使婉约词的意境有所开拓和深化。

辛弃疾善用比兴,使词里常见的一些题材有了更深的寓意。如《太常引》: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月色是咏物词的传统题材。但前代词人至多从人的悲欢离合着想,没有把它和政治联系起来。传说月中嫦娥偷不死之药,所以作者向她请教如何对付白发,以调侃的方式感慨月的永恒,此想已奇;下片更用杜甫“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一百五日夜对月》)的创意,暗寄李白《古朗月行》中的深意。遮蔽光明的桂影自然令人联想到那些政治上的黑暗势力。这就使咏月词达到了新的思想深度。又如《鹧鸪天》: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词为送人而作,由眼前的雨云想到行人途中将遭遇的风浪,这是一般送别词的常情,而作者则以自然界的风浪与人间的“风波恶”相比,仕途的行路之难更甚于江头也就不言而喻了。这些比兴都能就眼前事推进一步,取喻现成透辟,发人深思。

辛词中缠绵悱恻的佳作也很多,如《祝英台近》: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它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这首词以“晚春”为题,也可以说是词的老调了,但仍能写出新意。上片用南浦送别的典故,写分钗送人。以落红流莺哀挽春归,前人说得太多,这里新在语气:埋怨没有人管管这风雨如此糟践飞红,又不劝流莺停止啼鸣。可见伤春的无奈和烦恼。下片的新意在于选择了女子以簪花的数目预卜归期的细节,“才簪又重数”极其细腻地写出女子无聊地反反复复数花以自慰的心理。结尾埋怨春带愁来,虽然前人诗词中类似意思较多,但责怪春归不把愁一起带走,还是颇有新趣。前人赞此词“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沈谦《填词杂说》)。也有认为此词别有寄托的。无论有无,都可以看出辛词的表现技巧确实不在小晏秦观之下。不过他更有特色的还是那些阅尽人间沧桑之后的言情之作,其感慨的深沉是一般婉约词无法相比的。如《丑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