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第3/4页)

年轻人扔给老人一枚闪亮的硬币,把鸡紧紧抱在胸前,跑到市场上的摊子丛中去了。跑了一阵,停了下来,突然转过身,辫子一甩,又跑回老人那儿去。

“我还要一个笼子。”他说。

他最后离开时,伸展开的手里提着装着鸡的笼子,另一只手臂晃荡着,好像提着一个桶似的。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躺回到席子上。那一天生意怎么样,后来他又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我们大家根本不用关心了。

至于那个年轻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著名的物理学家查尔斯的儿子。查尔斯目光翻过眼镜瞟了一眼小鸡,用他发黄的指甲弹弹笼子说道:“不错——现在我们也有了一个吃闲饭的。”随后,他的眼镜里闪出一道严厉的光,又说道:“至于你和我,我的孩子,我们还是慢慢来。天上那朵朵云里景象如何,只有上帝才知道。”

同样这一天,在战神广场(3) 指定的时间,在惊呆的人群前,有一个巨大的轻型圆顶,边上装饰着中国式藤蔓花纹,底下用丝绳系着一条镀金的小船,圆顶里充入了氢气,缓缓膨胀起来。风吹着缕缕青烟斜斜升起,查尔斯和他儿子在青烟中忙碌着。母鸡抬起又圆又亮的眼睛,歪着脑袋,透过笼子的金属网向外张望。周围移动的尽是五颜六色的长袖衣服,上面缀着亮闪闪的小饰物,还有女人的轻薄长裙和草帽。当那个圆球颠簸着上升时,老物理学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忽然靠在他儿子的肩上哭了起来,四面举起上百只手,握着手帕和丝带挥舞起来。细云飘过阳光和煦的天空。大地向后退去,一片抖动的淡绿色,上面落下稳稳移动的影子和一片片火红的树林。远处的天空下面,几个玩具般的骑手疾驰而过——但很快那圆球就升到视线之外了。那母鸡一直瞪着小眼睛往下观瞧。

飞行持续了一整天。白昼在壮美如画的夕照中结束。夜幕降临,那圆球开始缓缓下降。曾有一时,卢瓦尔河(4) 畔一个小村庄里住着一个亲切和蔼但目光狡猾的农夫。黎明时分他出门下地。在田地中央,他看到了奇异情景:一大堆五颜六色的丝绸。一转身,不远处放着一只小笼子。一只小鸡,通体雪白,简直像用雪塑出来的一般,头不停地从网眼里探出来,尖嘴时不时动一下,原来是在草丛里搜寻小虫子。刚见时农夫吓了一跳,但随后他以为这不过是秀发如秋日蛛网一般在空中飘舞的圣母马利亚送给他的礼物。他的妻子把那堆丝绸拿到附近的镇上一块一块地卖掉,镀金的小船变成了一张婴儿床,他们刚出生的头一个孩子紧紧裹在襁褓里睡在这张床上。小鸡就养在后院里。

继续往下听。

一些日子过去了,有一天天气晴朗,那农夫经过谷仓门口的一堆谷壳时,听到一阵欢快的咯咯叫声。他俯身去看。那只母鸡突然从绿色的尘土中钻了出来,神气十足地冲着太阳叫唤,边叫边摇摇摆摆地快跑。与此同时,谷壳堆里躺着四个热乎乎、滑溜溜、光闪闪的金黄色鸡蛋。没什么奇怪的。原来前些日子那母鸡顺着风势,穿过了夕阳的全部红晕,太阳那边是一只雄赳赳的公鸡,长着深红色的鸡冠,见母鸡过来,便拍打着翅膀扑到它身上好好折腾了一番。

我不知道那农夫搞明白了没有。他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手心里捧着那四个余温尚在、毫无破损的金黄色鸡蛋,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壮观景象。然后他的木底鞋咔嗒咔嗒响起,他急匆匆穿过院子,发出一声嚎叫,吓得那只托着金黄色鸡蛋的手以为他使斧子时砍掉了一根手指……

当然,这一切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了,要比飞行员莱瑟姆(5) 坠入英吉利海峡还要早。他当时,随你想象吧,坐在掉下后即将沉没的“安托瓦妮特”号飞机的蜻蜓尾巴上,在风中抽着一支发黄的香烟,看着他的对手布莱里奥驾着他的短翼飞机高高飞在天上,在飞行史上首次成功地从加莱飞到英格兰蜜糖般的海岸。

但是我不能为你排除痛苦。为什么你的眼睛又一次充满了黑暗?不,什么都别说。我都知道。你决不能哭。他能听见我的寓言故事,毫无疑问他能听见的。这故事就是讲给他听的。词语是没有边界的。尽量理解吧!你如此阴沉黯然地看着我。我又想起了葬礼过后的那个晚上。你在家里待不住。你和我出去,走进亮闪闪的烂泥里。迷路了,最后来到一条有点怪异的狭窄街道上。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我能看见它倒映在街灯玻璃中,像照在镜子里一般。街灯闪闪飘向远处。水从屋顶滴下。沿着黑色墙壁摆在街两边的水桶正在盛满冰凉的水。盛满了,溢出来了。突然间,你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