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4页)

雪儿七岁时,维娜大学还没有毕业。孩子就送到大学附小上学。郭浩然也调到了市农垦局,当个处长。知青们早已全部回城了,农场下放给当地管理。维娜同郭浩然仍是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问。郭浩然在局里住了套两室一厅。他有时会跑到学校来看看孩子。雪儿看见他就怕,远远地躲着。维娜就拉过雪儿,说:“别跑,是你爸爸哩。”

这时候,维娜开始为郑秋轮的冤案上访。她不具备上访人资格,去找郑秋轮父母。两位老人都退了休,住在市防疫站的宿舍里。一个星期天,维娜提着些水果,敲开了郑秋轮父母的家门。开门的是郑秋轮的父亲,头发花白了,瘦得皮包骨。

“你找谁?”老人家的声音很干涩。

“老人家,我是秋轮农场里的同事,来看看您二老。”维娜说。

维娜进门一看,家里就只两间房,厨房是后面的阳台改的。也没什么家具,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旧饭桌、几张旧板凳。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清贫而不显寒酸。

郑秋轮的妈妈也从里面出来了。两位老人请维娜坐,他们自己却坐不是立不是的。老爷爷倒了茶递上,说:“你看,家里没什么吃的。”

“不用不用,别客气。”维娜望着两位老人,秋轮的影子就在她眼前晃着。秋轮眉眼长得像娘,清秀润朗,身材和肤色又像爹,高大黝黑。

老太太手搭在眼眶处,打量半天,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维娜。”

“你就是维娜?”老太太说着就哭了起来。

老爷爷叹息一声,说:“他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来干什么?”

维娜无地自容。看来两位老人知道他们儿子的死同她和她男人有关。维娜哭了起来,说:“您二老要怪我恨我都行,先请您二老容我把事情说清楚。”

两位老人不说话了,听维娜哭诉。维娜想让自己冷静些,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说着说着,老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喊道:“儿哪。”两人就搂着哭成了一团。

“儿哪,我们错怪你了。你的命也真苦啊。”老太太哭着。

维娜揩着眼泪说:“秋轮不在了,可我一直把自己当作秋轮的人。您二老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当作自己的儿媳吧。”

老太太哭道:“我就知道,我秋轮孝顺,会给妈妈找个好儿媳的。”

维娜说:“我必须去上访,替秋轮讨个清白。”

老爷爷长吁短叹:“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白费劲有什么意义?让他安安静静长眠九泉吧。”

维娜说:“不还秋轮一个清白,我死不瞑目的。”

“好吧,我们跑不动了,你替我们上访吧。也算了却我们活人的心愿。”老爷爷说。

维娜便一边上学,一边四处奔走。案件的主要当事人,就是郭浩然。命运太捉弄人了,维娜得替被自己丈夫害死的人去申冤!法院本来就不想理这个案子,没有当事人的关键证词,根本翻不了案。当年办案的那些公安、法院的人,有的已做了大官,他们更不愿意把自己的丑事儿翻出来。其实当时就有人议论,说是因为上面追得急,抓着个替罪羊交差就得了,哪管什么冤假错案?而郭浩然正想整死郑秋轮,他们就一拍即合了。

维娜找到郭浩然,说:“你自己知道,你我虽是夫妻,却是仇人。你毁了我的生活,害死了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永远只能是郑秋轮。但这么多年,我同你过日子,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就请你看着这一点,发一回善心,说一次真话吧。”

虽是时过境迁了,但郭浩然还沉浸在昔日的梦幻里。他不敢承认自己过去错了,那等于说他几十年的风光是个荒唐。他更不敢承认自己谋害了郑秋轮,那样他越发不敢面对今后的生活。

“我没有错,我捍卫毛主席,拥护共产党,没有错。”郭浩然说。

维娜尽量让自己平静些,说:“你不要同我讲大道理,我们只谈具体事情。你凭什么说那谜语是郑秋轮写的?有什么证据?就凭你的记忆就可以定罪,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说得过去吗?”

“我的记忆不会错。我是个军人,起码的素质是有的。”郭浩然固执道。

维娜气得喘不过气,说:“你别吹牛了,这同你的军人素质没有关系。你敢指天发誓,你不是挟私报复?”

“我干吗要报复他?我革命工作几十年,狠斗私字一闪念,心中只有一个公字。”郭浩然说。

维娜冷笑道:“你的脸皮真厚,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告诉你郭浩然,你一天不说真话,我就一天缠着你不放,叫你永世不得安宁!我还要告诉你郭浩然,你的那套空洞的官话早过时了,听着让人觉得可笑,觉得恶心。你打开窗户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的那出戏早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