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4页)

“我就不相信,紧跟共产党和毛主席就有错!”郭浩然吼道。

“我不管你紧跟了谁,你的手里有血债!”维娜叫喊道!

郭浩然不是个可以讲道理的人,维娜只好有空就去找他吵,快把自己弄成个泼妇了。维娜同他争吵了一年多,他终于向有关部门递交了材料。但他只肯证明当年认定郑秋轮犯罪缺乏事实依据,并不承认他故意整人。

可是,当年的办案人员仍是从中作梗。维娜只好给市领导和北京写信申诉。上面层层批复下来,郑秋轮才被平反了。却并不是彻底平反,仍留着个尾巴。法院的裁定书,只承认对郑秋轮的死刑判决错了,仍然认为他思想意识不健康,犯有严重错误。

望着这份法律文书,维娜和两位老人痛哭不止。老爷爷几乎是干号着:“我儿子只不过就是喜欢想问题,喜欢讲真话,错在哪里?他人都死了,还要说他思想意识不健康,犯有严重错误。我儿子还不到二十二岁哪,二十二岁的孩子,懂个什么?硬得生生地要他性命?”

秋轮的祭日,维娜瞒着两位老人,偷偷去了北湖农场。她提着酒水、供果和香火,跪在秋轮遇难的地方,大声哭喊。远远的围着好些农民,他们都摇头叹息。当地农民都还记得那位文质彬彬的郑伢子,别人都偷鸡摸鸭的,就他规规矩矩。

天一擦黑,亡魂鸟就哀号起来,维娜听着肝肠寸断。

从那以后,维娜一直照顾着两位老人的生活。两位老人把维娜当作自己的女儿,她却把自己当作他们的儿媳。维娜的孝顺和贤惠,却常常勾起老妈妈的痛苦,她总是流着泪说:“要是秋轮那孩子还在,有你这么个好媳妇,多好啊!”

平反留下的尾巴,一直是秋轮爸爸的心病。维娜说再去争取,老人家又坚决不同意。他有些看破了,很灰心。多年以后,他还常常感叹:“中国这些年,总是拖着落后的尾巴往前走,历史的进步极其暧昧。老百姓都知道,屙了屎不能老放在裤裆里兜着啊。”

维娜大学毕业以后,去了市外贸局工作。说起来像电影里的俗套。雪儿十三岁那年,一个很偶然的机遇,维娜的命运发生了变化。郭浩然说的那位被天主教毒害的姑妈突然回国省亲来了。

郭浩然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他是那位姑妈惟一的亲人。据说他的姑妈是个克夫命,在美国四十多年,连续继承了五位丈夫的遗产,是位很富有的老寡妇,又无儿无女。已经七十岁了,不想再去克别人,就守着大堆遗产过日子。她这次回国,就是想找个至亲骨肉去美国,作为她未来的遗产继承人。

老姑妈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却又自小在中国生活,宗教情结和思乡情结都很重。她说本可以将自己遗产全部捐给教会的,因为是主赐福于她,才让她有缘去那个美丽而自由的国家。父母的养育之恩又时刻不能忘怀,年纪愈大,思乡愈切,就想着能有自己的亲人陪伴她的晚年。

有天,郭浩然跑去找维娜,搓着双手,很是拘谨。好半天,才叹息一声:“维娜,你能原谅我吗?”

维娜平静地说:“我们不谈这些吧。”

郭浩然说:“我知道,你这辈子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维娜说:“我说了,我们不要谈这些。”

郭浩然说:“我知道自己过去几十年,什么都错了。我们几十年听到的全是谎言。”

维娜奇怪地望着他,没有吱声。郭浩然摇头说:“我姑妈把她在美国几十年的生活一说,我人就傻了。她一个孤老婆子,有洋房,有汽车,有大笔财产。她每年都出国旅游,我们去次北京都不容易。她说自己小时候要是不进教堂,不是被饿死,也会被人买走。”

维娜仍不说话,由他说去。郭浩然竟然哭了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就连雪儿小小年纪也看不起我。我活该。我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上面说了就是金口玉牙。我真心喜欢你,又知道自己不配你。我承认自己公报私仇,无法赎罪,可我当时也的确认为郑秋轮思想意识有问题。”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维娜突然愤怒起来。

郭浩然被震住了,嘴唇微微发抖。

“好吧,我真不配。”郭浩然低头说,“维娜,你娘儿俩随我一道去美国吧。”

维娜冷冷一笑,说:“美帝国主义手上不是沾满了你郭家的血吗?”

郭浩然说:“我说过,我们上当受骗了,美国是人间天堂。”

维娜说:“你去过你的天堂生活吧,我是不会去的。”

老姑妈也找上门来:“维娜,浩然同我说了你们的婚姻。您是很不幸的。浩然他非常后悔,他说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看在孩子分上,你们和好,同我一起去美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