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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阁说:“下边是这样的:‘除非靠他无二路,主真够我用。’”

向文成说:“你给我从头唱一遍,我还有话要问你。”

梅阁起了一个调,捏着嗓子跑着调儿唱起来,但还是让向文成听清了歌词,那歌词是:

耶稣基督我救主,

够我用,够我用。

除非靠他无二路,

主真够我用。

仁爱喜乐兼和平,

忍耐恩慈本能行,

良善信实都在心,

耶稣够我用。

梅阁唱完,向文成说:“这下我听全了,你给我讲讲吧。”

梅阁说:“我可讲不好,我讲讲试试。山牧师是这样说的,你要真信基督,心中有一个基督就够用了,不用再去寻找还有什么真主。也就是说,世上就不会再有别的道理可言,也没有第二条路。第二段是说,做人要学会仁爱、喜乐,这样心里才有平和。再下边我讲不好了,也不知道对不对。”

向文成仔细听着梅阁的讲解,说:“讲得都对,下边的缀语就属于一些劝人方了,讲的是要善良,讲信用,实实在在做人。许多教派里都这样讲。我让你唱这诗歌,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心里只有一个基督到底够用不够用?”

梅阁说:“够。”她语气坚定,自己微微点着头,又说:“除此真是无二路。你说呢?”她又反问向文成。

向文成说:“我不是信徒,说不出是够还是不够。我倒想认识一下山牧仁,我想接触一下,听牧师讲讲,也许我就知道够用不够用了。”

向文成想结识山牧仁,他要等一个机会。机会终于有了。一个盛夏,天正酷热,知了正在向家枣树上高叫,梅阁走进了世安堂。梅阁今天穿了件雪白的短袖布衫,靠色单裤,黑绒鞋上沾着细土。她脸上挂着汗珠,一望便知是从外边归来。

向文成正趴在桌上抄写药方,看见风风火火的梅阁便说:“你这是从城里来,好像还有急事。”

梅阁说:“文成哥,有急事哩,山师娘有病了。我们唱诗,不见山师娘出来唱,心想是不是病了?唱完诗,就听说山师娘是真病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我跟山牧师说,叫我给山师娘请个先生来看看吧。山牧师说,请介绍一位吧。我说,就请俺村里的向先生吧,医术可强哩。你猜山牧师怎么说?他说,我也听说过向先生,你认识他?我说,他是俺南邻家,我叫他哥哩。山牧师说,就辛苦你一趟吧。牧师一说辛苦你,我就知道是叫我请你哩,我就紧走慢走地回来了。文成哥你就快去一趟吧,山师娘是好人,说人家唱歌像鸡打鸣的人没有好报,上不了天堂,赶到地狱里也好受不了。”

向文成也听见过山师娘那飘出院墙的歌声,当时他站住脚听听,心中暗想,这兆州的乡亲们还真会形容,说山师娘唱歌像鸡打鸣,你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对于山师娘这样的声音,向文成并不陌生,那年他在汉口,街上有一家英国咖啡馆,晚上常有一位洋女人,打扮得像只火鸡,在那里演唱。她的声音哆嗦着从咖啡馆传到街上,有时候像鸡,有时候像鸟,招得路人都停住脚听,听一阵笑一阵。而屋里喝咖啡的洋人却不断拍巴掌。看来外国人的歌唱和中国人的歌唱到底有区别。向文成研究人的生理学没有那么细致入微,他想人的发声是靠了声带的运动,他不知外国人和中国人的声带构造到底有多大区别。

向文成决定立即进城去给山师娘看病,但想到梅阁刚才那番话,他还是对她说:“梅阁,刚才你说,那些说山师娘唱歌像鸡叫的人就得下地狱,我看你也不能这么说,这好像并不是耶稣教的教义。”

梅阁觉出自己的言语有误,赶紧说:“我是说走了嘴,你可别为了这个就不去给山师娘看病。”

向文成说:“哪儿的话,有病人当然得去看,一家人背井离乡地来到咱这穷乡僻壤,行的也是善事。我去,容我换件衣裳。”

梅阁这才注意到,原来向文成还光着膀子,一条黑裤子白腰的抿腰裤,一条裤腿低,一条裤腿高。她抢先迈出了世安堂去找秀芝。她进了东院冲着西屋喊:“成嫂,快给文成哥找两件衣裳吧,文成哥要进城。”

说话间向文成也进了东院,对迎出来的秀芝说,他今天去见洋人,得穿讲究点。

秀芝把梅阁迎进屋,向文成也跟进来。可换什么衣裳呢,秀芝犯了难。向文成的穿着一向随意,现在他要往讲究里穿,不知这讲究意味着什么。秀芝奓着两条胳膊在屋里一阵乱转,梅阁倒不见外地扒开了他们的床头柜就去翻找。她翻出一件白纺绸汗褂,举到秀芝眼前说:“就这件。”说着把汗褂擩给向文成。向文成抓住这件松软滑爽的汗褂说:“不妥不妥,穿上准像茶叶店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