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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的话显然给了取灯鼓励,她再次觉得时令身上就具备这种勇往直前、做事不三心二意的精神,她也再次想到刚才时令要给她交代工作,支走哥哥向文成并没有什么不对。

时令给取灯说完工作,就要转移,说天亮前他还要过孝河。现在孝河沿岸多了几座炮楼,他应该在天亮前闪过炮楼过河。

时令出了世安堂,翻过向家的院墙走出村,取灯也翻过墙去送时令。两人顺着墙根往南走,不一会儿就把笨花抛在了身后。时令对取灯说:“回去吧,越送越远,地光场净的也没有个青纱帐遮掩。”取灯对时令说:“我想再送送你,再请你多嘱咐我几句话。脱产和教夜校可不一样,这从哪儿开始呀?”时令停住脚步,没有马上回答取灯的话,只拿眼睛看取灯。取灯发现时令看她,就低头看路边的茅草。她发现茅草都黄了,枯黄的茅草上还挂着初冬的霜雪,就止不住用脚揉搓。时令也不自觉地用脚踢踏起路边的茅草。

月亮在正南,很圆很亮。取灯和时令的影子铺在这条黄土小道上,显得很黑很短。

取灯见时令不说话,又说:“时令同志,我再问你一句话吧。”她第一次管时令叫了同志。

时令说:“问吧,看来还挺郑重其事,还称呼起了同志。”

取灯说:“刚才我问的话也许你不好回答,从哪儿开始干工作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工作方法。你准是让我自己回答自己吧。我再问你一句别的吧。你离开咱们四区,还想不想咱们四区?”

时令想了想说:“邻家,你说呢?”刚才取灯管时令叫同志,现在时令管取灯叫邻家。时令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想,现在就管取灯叫同志还为时过早,直呼其名叫取灯又有点不方便,就选择了了“邻家”这个词。邻家是个无可挑剔的称谓,有几分轻淡,还有几分亲近。

取灯问时令想不想四区,时令反过来让取灯回答。取灯想了想,把齐肩的黑发向后一摇,冲时令歪过头,机灵地说:“你不是说百人百姓百脾气么,谁知道你是什么脾气。”

时令说:“我那句话是和群众打交道的体会,并不适用于自己的同志和战友。”

取灯说:“我是你的同志和战友?那你刚才还叫我邻家。”

时令说:“邻家加战友不就更近了?现在我正和你说话,要是敌人打过来,眼前正有条战壕,我们往战壕里一趴,不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取灯觉得时令的话既机智又富革命情谊,但他们的谈话没有再继续。时令说他必须赶快过孝河,明天敌工部的人在孝河以南集合。不久他们就要过封锁沟,到东边执行任务。时令说完果断地一转身就走下小道,朝着一片干花柴地走去。取灯也转回身往笨花走。

取灯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人蹚着干花柴又走过来,这当然是时令。她站下问他:“怎么又回来了,莫非还有事?”时令说:“还有件事,也不重要。”取灯说:“快说吧,这么吞吐并不是你的性格。”时令说:“你要脱产了,怎么就想不到‘动员’我一样东西?我是个脱产干部呀。”

取灯对时令这句话没有思想准备。她隐约听说,八路军时兴互相动员东西:一顶军帽,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一条皮带,甚至手枪、子弹。互相动员东西是八路军革命情谊的互相表达,但取灯还不曾想到从时令身上动员东西。也许“动员”是抗日队伍里的一种时尚,你懂得了“动员”,便是真正的脱产干部了。一瞬间取灯意识到自己的背时,她赶紧开始在时令身上打量。她发现时令身上除了一条皮带,其他实在没有什么可动员的,但面对这条皮带她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时令先开了口,他直截了当地问取灯:“你不想动员我这条皮带?”取灯不知怎样回答,或许她感到一条皮带的分量是很重的。时令却早已把皮带从腰间解下来,交到取灯手中说:“真不知你系上皮带什么样,你系上我看看。”

取灯把皮带系在腰间,一脚迈到一个畦背上,轻轻摇了摇头发说:“看吧。”

时令眼前是一个全新的取灯,一条皮带把取灯打整得十分英气。月光下,时令才第一次看清了取灯的身材,也才想到刚才取灯问他,离开四区还想不想四区这句话的珍贵。莫非取灯的话里另有意思?他不准备立刻让取灯去证实,只是想,战争年代,人还是暂时忽略一下自己为好。现在让他动心的是取灯大襟上那支钢笔:金灿灿的挂钩像麦穗。时令想,派克的。他开始打这杆钢笔的主意了,他想,我替取灯动员了我的皮带,取灯没准儿会替我动员了她自己那支钢笔吧?但是取灯没有提到钢笔的事。取灯的钢笔是不会轻易被人动员去的,那是老父亲向喜赠她的,她珍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