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分别(第3/5页)

“我当时糊涂了,只觉得哥哥不能白死,他们应该把钱给我。我真傻,真笨,不知道钱连石头和土块都不如……”

她抱着身子,有点冷了。我从背囊里取了一件衣服给她穿上。她这会儿真的被打扮成了一个男孩。为了赶路方便,我又揪些藤蔓把她的裤脚扎紧,把她的腰束上,这样她看上去活像一个小猎人。“瞧瞧,这个样子没人再敢欺负你!”

她的眼睛飞快动了一下,发出了动人的光彩。

我看着远处的山影在心中自语:人哪,为什么要默默地忍受?为什么要紧紧相依,亲吻不停?为什么要在舍生忘死的时刻里热烈亲吻?人哪,为什么要拥抱、生子?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奔跑逃离?为什么杀死了一匹又一匹食人兽,大地上却不断有豺狼和毒蛇生出来?时光又毁坏了多少美妙绝伦的歌声?你站在这个古老的山崖上,遥望一百年前那个纯洁的诗人。你怜悯他,却忘了怜悯自己……

“大哥,咱们走吧,走吧。”

我们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登上了鼋山山脊。站在这儿可以看到一道道河谷,看到水流怎样从山脊往下延伸,然后纳入一道道水汊,归拢于那两条有名的河流:芦青河与界河。芦青河的主干是逐渐形成的,它流向了东北方,在大约二十几华里之处折向西北。河谷右侧是高山,它们连绵起伏,最后凸起一道道高峰,那就是砧山山脉了。

整条河谷南部狭窄,北部渐渐开阔。乱石滩在阳光下闪亮,经过无数次洪水的冲刷,河床一再拓宽。它的上游有一部分干涸,露出了细白的沙洲。中游以下才能看到一大片闪亮的水湾,它好像静止不流。就是芦青河和界河,是这两条大河创造了一片平原,平原上才有了一个海边小城,有了大李子树的故事。我问加友:“你的家在哪儿?”

加友伸手指了指——那儿是芦青河中游,河的右侧。

3

这是河边极小的一个村子,顶多有六七十户人家,坐落在平原和丘陵地区的过渡带上。村子四周的土地很不平整,土质也不太好,是很早以前山洪冲下来的风化物,属于薄层粗骨棕壤性土,里面有捡不完的砾石,所以整个村子的作物只有红薯和花生。这里排水条件不好,虽然渠网交错密集。渠畔是一些瘦弱的柞树棵子。分布在河岸上的小屋矮矮的,像伏卧的地堡。

在离小村一百多米远的一个路口,加友站住了。她咬着嘴唇,怎么也不往前走了。我说:“走吧,回家去。”她仍然不动。后来她竟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严厉吆喝几声她才站住。

“我不能回去,我没有脸回去,我怕村里人看见……”

这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我问:“你要等到天黑再回村吗?”

她点点头。可在这个地方等到太阳落山简直是一种煎熬。加友惶惶不安,焦躁、忧虑。太阳落得那么慢。无数的燕子在太阳落山的地方飞翔。有很多小飞虫在空中搅成一团,是它们吸引了燕子吗?天色变暗了一些,太阳还没有落下,它的光芒从砧山后面喷射出来。后来我想出一个办法:从背囊里找出一顶长檐软帽给她戴上。加友高兴了。她戴上这个小帽子看去神气多了,也遮住了她的短发。她迎着我一笑。这次,我从她的笑容里感觉不到痛苦的影子。

我们进村了。沿着街巷一前一后走得很快,差不多没有一个人注意我们。也可能她戴着帽子的形象,还有她身上的脏乱衣服,使人完全想不到这是本村的一个姑娘吧。

在一个低矮的小草屋前,她敲着门。一会儿,院里有了脚步声。我的心咚咚跳,不知怎么,我这时像她一样紧张。里面响起一声问话:

“谁呀?”

加友哭了。她抽泣得不能回答。

我说:“大娘,加友回来看你了。”

“是加友吗?”

“哗”一声,门拉开了。一个瘦瘦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婆顶着满头白发站在那儿。加友被我的身子挡住了。我不得不伸手把她揪出来。

老人往前一扑抱住了她。娘俩久久抱着。

“我的孩儿,好孩儿,你可回来了好孩儿……”

加友搀扶着妈妈,我们一块儿进了屋子。

“妈妈,妈妈……”

老人在油灯下端量孩子。我给冷落在一边。老人问:“你这是咋了娃儿?”

“外面活儿苦,衣裳都弄脏了,还有……”

老妈妈想起什么,看看我,又看看加友:“你哥呢?”

加友用力咬住了嘴唇。

“你哥呢?”老人又问。

我代加友回答:“他还在那儿做工,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加友怕你挂记,先回了……”

“这会儿活儿轻了吧?”老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