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8页)

我被他这种淳朴、平淡,却分明是真挚的语气给打动了。我说:“老师,这没有什么不适当啊。”

这一句话让他站住了。他直看着我的脸,奇怪的是他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再谈下去。

好长时间我都在琢磨,他那天为什么不谈下去呢?往回走的路上,他只谈到了我未来的导师,谈到了你。他热烈赞扬。他说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是在他心目中,你差不多已经是一尊“神”了。他说这句话时望着很远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尊‘神’,并且总是将其放在了心灵深处。人是需要这样的。你到他身边去吧。”

“……”

“那是一个很老的老家伙了。”他说。

那个夜晚我很高兴,奇怪的是我没有失眠。我睡得很好。

几天之后我就来到了你的学校。我在心里念叨:一个老家伙。这之前我怀着几分急切,只想好好看看你,因为这对我是很重要的。

第三天一切都安顿好了,剩下的就是见你了。在你之前,我首先认识的是路吟。这个稍微有点黑的北方小伙子拘谨得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长着呢,他这样,真让我没有办法。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他的出生地在更北边一点,可是他的口音流畅而纯正。这也让我喜欢。他问我在哪儿出生、上大学时的一些事情。我告诉了出生地,他马上说:“噢噢,登州海角,思琳城。”他激动得拍了一下腿。原来他知道许多莱夷古史,而且说在大学一年级时曾对那儿很着迷呢;他的一个导师认识专门研究莱夷古城的专家,那个人著有《东夷考》以及研究器的专门著作……

“王献唐老先生你知道吧?”

我摇摇头。

“他写黄县古城的著作也好,我以后有机会要找给你看呢!”

他给我讲了很多莱夷古国的事情,说:“你们登州海角那儿的‘思琳城’是古代辩士、方士的聚居地,当时那儿被称为‘百花齐放之城’呢。”他说这些时,眼睛里流露出热烈的神采。

“就是你们那儿出过徐巿(福),还有淳于髡、淳于越等稷下学派的代表人物;可能还有……他们都是你的先人呢。”

我知道徐巿就是那个骗了秦始皇,率领三千童男童女逃到古日本的人。

他严肃起来:“真的,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啊!”

那一天,我们开始像稷下学派那样,“谈天雕龙”了。也就是那个夜晚,我们正谈着,就听到了一阵拐杖声:咚咚,咚咚。拐杖声越来越近……

2

我们赶紧站起来,路吟先我一步把门打开。啊,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这个人很瘦,个子不高,手里是一根黑色的拐杖。他的两鬓有点白,额头稍微凸起。我马上知道这个人是谁了。我们向你鞠了一躬。你赶紧阻止:“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进屋后我才发现:你根本不是什么“老家伙”,因为你的步伐那么轻快,特别是那双眼睛——只有年轻人才有那么清澈的眼睛!

那一夜我失眠了。回忆着刚刚看到的导师,重温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因为一个人的来到,屋子里的一切全都改变了。你穿了一件浅色毛衣,开领处露出一件洁白的衬衫。周身上下没有一点灰尘,洁净到了极点。是的,一个如此洁净的人。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留在我心里的印象。

可是后来,我才发觉第一个印象有多么荒唐——其他方面我并没有记错,最不可理解的是你是一个多么不注重仪表的人,好像从来也不注意打扮自己;你穿了白色衬衫,但领口那儿已经有些脏了。还有,浅灰色套装也该洗了……第一面我为什么把你看成了一个洁净的、一尘不染的人呢?我想:这正是因为你有那样一副目光,它把其他的一切给遮住了。

我入校以后给大学老师回过一封信。那封信里我回避了最主要的话题。因为我一直在心里咀嚼那天他在嘈杂蛙鼓中提出的问题。我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老师那天淡淡的语气中所表述的是一个多么严峻的问题啊。我该好好琢磨一下了。我还没有考虑好呢。我并不想一口回绝,因为我似乎留恋着他身上的什么。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我没有回绝。所以第一封信只随便谈了一些对这所学校的印象。

我告诉他:这里最可爱的是宽宽的校园大路以及路两旁那些挺拔的白杨。“这些白杨啊,”我写道,“简直让人喜欢得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久,我又开始给老师写第二封信了。这次谈的主要是你。我写道:你说错了,他不是一个“老家伙”。你以为他是一个“老家伙”,可能是别的缘故……这封信发走之后,我收到了他对我第一封信的回复。那信让人难忘的,是其中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无论你爱不爱我,最好还是不要把我全部忘掉;当然了,最好你还是能够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