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似雪(第4/8页)

腥咸的风中飘来下流的小调。迎合那些小调的人越来越多。看守在一边踱步,后来他不耐烦了,小调才停止。有人发出了一声连一声的尖叫:“有好吃物了!”一个喊:“呕啊!呕啊!”那是模仿在盐场上空飞动的灰鸟。

“呕啊!呕啊!”到处是这样的叫声。

中午太阳烤人,是难得的午休时间,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安睡。男人们在离风车不远的地方仰躺着,铺一些干草,上边是搭起的帆布篷。他们故意赤身裸体大仰着睡,身上仅有的短裤也脱掉了。与云嘉一起躺在帆布篷里的是四五个女犯,她们一听到“呕啊、呕啊”的叫声就忍不住从破洞往外望,咂着嘴:

“看见了吗?”

另一个说:“我看看,我看看。哎哟,又是那个黑汉。你看看……”

一片咂嘴声、骂声、笑声、拍手声。云嘉想在角落里安静一会儿,可是她们一直在帐篷里闹腾。她们围着云嘉:

“看哪,看这个小大姐,也不嫌热得慌。敞敞怀儿吧,天热哩!”

云嘉不吭声。她肃穆的表情阻止了她们。有一个拍着手,哈哈笑,拍打云嘉两只乳房。云嘉坐起来,呵斥对方。那一个说:“看你凶的,都是姊妹们,住在一起就是一家子,还这样,是吧是吧?”

她说话真快,像鸟叫一样啁啁响。旁边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妇女说:“小大姐,不要嫌了,这里管得不严,露皮露肉也不要紧,都惯了。”另一个说:“就是啊,你以为这是哪里?活一天乐和一天,你没看都到了什么时候?快敞敞怀儿风凉风凉吧!”说着就动手解她的衣服。云嘉把她的手打了一下,她马上变了脸:“你看,好心好意,还对咱凶。来呀!”她吆喝一声,几个人就把云嘉按住了。云嘉挣扎着,还是让她们把衣服剥光了。她们竟然用衣服缠住她的头。云嘉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她差一点昏过去。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曾发过誓:忍下去。

她们咂咂称赞、抚摸,然后又把衣服给她穿上了。她们看了云嘉一眼,哎哟一声退到了旁边。原来云嘉昏过去了。有人去掐她的人中,晃动她。云嘉“啊”一声叫起来。她们立刻拍着巴掌:

“啊呀小大姐,吓死俺了,俺还以为你死了呢!”

云嘉说不出话,呕吐了几口。旁边一个人找出一块手帕给她擦嘴,又端过水来。

一个上年纪的说:“姊妹,咱都是受苦人,咱都没有坏意,咱是觉得你太老实,想给你松松弦儿。你问问和咱们在一块儿的姊妹大姐,新来的都是这样给她松松弦儿,以后大伙儿在一起就没皮没脸了。你看你,你看你!哎呀呀多好的身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精细人儿——你是干啥的来哩?”

云嘉看着她们。她觉得自己敢于正视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了。她没有回答,只接过水喝了。她大口喘息:

“你们对我好,就不要碰我,我不许你们这样!”

有人做了个鬼脸,拍一下手:“哎哟,这姊妹穷志气!”

“穷志气!穷志气!”

“看来你是个‘高级人儿’,是从林场来的吧?你怎么给弄到了这里?你犯下了什么?”

云嘉回答她们:她把一个动手动脚的头儿用铲子砍了!

“砍死了吗?哎呀,你真是好样的!”一个人拍着大腿。

“可惜砍偏了。我要砍到他喉咙那儿也就好了。”

几个人咂着嘴,十分惋惜。有人说:“不过,也犯不着跟他们怄气,其实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兴许姊妹那一天身子不舒服?”

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咂着嘴,把拐肘放在云嘉肩上,离得很近注视她。云嘉受不了她半边身子的重量,一闪,对方栽到了铺子上。她爬起来有些羞怒,说:

“就等老黑那一帮把你压住吧,压得一动也不能动!”

一边的人笑着,各自躺到自己的铺位上去了。她们精力充沛,中午时分也不休息,高高跷着腿,扭动身子,有的不止一次爬起来,向风车旁边那些赤裸的男人望过去。

这是个女班。云嘉一来就编进了女班里。

最可怕的是夜晚。夜里不断有人透过那些洞眼伸进什么东西,戳在她们身上。有时一个人被戳醒了,就悄悄溜出去;有时干脆就溜进一个人来……棚子里给弄得乱糟糟的,一旁的人权作没见。这是地狱般的生活,云嘉觉得简直是来到了猪群里。在这样的嘈杂声中,在难眠的夜晚,她需要加倍提防。她一遍又一遍思念曲和孩子。她还想起了路吟,想起了那个满脸胡碴的教师,想起他憨厚的、沉重的脸,还想起了他那缓缓的语气。啊,我总是遇到了那么好的老师!他们爱我,牵挂我,真心地帮助我。我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