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6页)

我们下午四点开始启步。本来刚下火车有点疲劳,完全可以在那个小镇上歇一歇,可是好像故意考验自己的勇气和耐力似的,小阿苔主动提出我们要马上赶路。

“夜晚怎么办?宿在山里呀?”她露着石榴籽似的白白小牙问着,眼睛瞪那么圆。

这一刻我看出她有点像兔子。小鹿默默点头。我想他这一辈子都会是小妻子的应声虫,也会是她的好帮手。

我们只有上路。

在城里,在其他地方,都难得看到这么纯洁的黄土,它黄得没有一点杂色。一开春,山上流下的雪融水在坡地上留下了清晰可辨的花纹。看来整个春天都没有多少风,因而山坡上的草和灌木显得都很规整、干净。从这儿往东北方望去,可以看到高大的鼋山主峰,那儿在暮色笼罩之前仍然布满雾障。我知道太阳落山那一刻会把一片雾霭映红。看来气压有点低,说不定会变天的;但这儿春雨总是很少,我们也许不必担心那种可怕的山间风暴。雾霭之上露出了鼋山之巅,上面几乎看不到一棵树木。离得远一点的低山上,可以看到石英石在阳光下反射出亮光。

我们脚下所处的地方只是平原和低山之间的过渡带,海拔不会超过四百米,相对高程也只有一二百米。这儿正处于变质岩丘陵地带。由于植被稀薄,当年的山落水切割得厉害,岩石风化强烈,所以山水加大了冲刷的力量。下车时经过的那个大镇子就处在一片淤积小平原上,从那里的高大树木、绿蓬蓬的沟边茅草,都可以看出那儿的土层深厚肥沃。

我并不期望在天黑以前走到大山里去,虽然这是小鹿和小阿苔梦寐以求的事情。在他们眼里,那雾蒙蒙的蓝色山峦之间差不多藏有神仙。他们听过无数大山的神话,还有那些摄影师拍下来的山间风景,都对他们起了作用。他们一个劲嚷着:快走,快走!我知道他们呼喊的声音很快就会低沉下来,一会儿将是口渴难忍,疲累使双足发胀,是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重的背囊。

看来天黑前我们只能翻过那道不高的山冈。山冈后面远远看去像有一条密林丛生的峡谷。那是什么树?有点像柞树,又有点像槐树,更可能是一片钻天杨。在林子边缘宿下来总是一件好事。

小阿苔说:“看,那一片森林!”

我告诉那不是森林,只是一条林带。它沿着一条峡谷生长,那儿有厚厚的积土,所以就长得茂密。那条林带不会超过一公里宽的。

小阿苔不同意我的判断,连连摇头说:“那里面会有狼、老虎,会有狐狸吗?”

“没有,那儿顶多有一些兔子,有蛇和刺猬;狐狸说不定有个把只,大多都是一些小动物。”

“噢哟……”小鹿有点失望。

这个地方我熟得很,在这儿从来不会迷路,除非是大雪天或山雾很浓的时候。

一条早已干涸的山间溪流出现在我们身侧。沿着溪流走下去,就会走进一条大裂谷。只有登到高处望下去,才会发现山区的水网是怎样形成的:它们怎样交织,然后再汇入另一片谷地,组成了下游几条不大的河流……这儿最有名的两条河就是芦青河和界河。

快到山脊的那一片坡地陡得很。小阿苔开始气喘吁吁了。小鹿在后面不断推拥她的背囊。她很得意又很吃力。

我们终于登上旅途中的第一个小山包。风明显地增大,吹拂着我们的头发。小鹿的浓发在风中颤动。他大概就为了这一次远足才把长长的头发剪掉,留了一个小平头。风把小阿苔的刘海吹起,露出了鼓鼓的小额头。小阿苔春风满面,举目四望。东北方是高大的山脉主峰;回头望去,我们下车路过的那个镇子一带就是一马平川了。那儿面积很大的梯田简直像画出来的。梯田之间偶尔能够看到一片镜子一样的水塘,这使小阿苔激动起来。她指点着:“看哪,看哪,多么可爱的水呀,春天的水!”

我想可爱的东西多着呢。很多可爱的东西本身、它们的创造者,反而都让人不太经意……

小山脊上裸露着一些岩石,它们由石英斑状凝灰岩构成,其中还夹杂有霏石斑岩的碎块儿。灌木棵很稀,最常见的是桤柳、小叶杨和长得不成样子的槲树。有一棵分杈很多的小树就在我们前面不远,看上去很像一棵川榛。这些树木的第一批叶子已经长大,后来发出的嫩芽还毛茸茸的。再有不久洋槐棵就要开出白花了。脚边是紫羊茅和朝鲜碱茅,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丛阴地蕨;狭叶瓶尔小草在这儿长不高,它旁边的地黄花已经开始孕育花蕾了。我告诉小阿苔,我们这时候走在路上,最好的菜肴就是嫩柳芽。我说晚餐的时候将请他们吃一顿特别好的咸饭。他们高兴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