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1999(第2/4页)

“那……是那个东西的目光?”

“唔?”

“就是制造电话铃声的那个对方。”

“嗯,感觉上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到来和离开。它离开的时候——就像现在——想回去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就像已经痊愈的伤疤那样。可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来到身边,而那种窒息般的预感也就会像涨潮一样涌上来,那时它好像就在我身边,紧贴着我,渐渐地甚至能感觉到它进入到我身体内部,在我身体的核心,用冷冷的眼神注视着我。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虚脱,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心脏在某个空旷的房间里悬空着怦怦跳动。”

“那……”他换了只耳朵听电话,“要不要我过来陪你?万一又那样的话——”

“喔,不用了。一天只会有一次,而且房间里也没有电话亭。”

“那东西……出现有什么规律吗?比如发生的时间、地点之类的。”说到“那东西”这个词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别扭。那东西。

“谈不上有什么规律。有时一两个礼拜才有一次,有时接连几天都碰到。不过一天不会发生两次,而且每次都在电话亭。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电话亭。”

“唔。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城市有这么多电话亭。”

“发生过多少次了?那种情形。”

“十五次。”

“记得?”

“嗯,有记录。”

“会不会是有人在恶作剧呢?”

“不像,感觉上不像……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要飞长途,没法去看你演出了。”

“回来打电话给我。飞哪里,明天?”

“西班牙。”

“西班牙。”

他按下结束通话键,继续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月光投在沙发上,形成奇妙的紫色。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勃起。完全莫名其妙的勃起。

他就自己的勃起想了想。然后起身去厨房喝了大半罐可乐,再拿了绳子去外面的露台上跳绳。跳了大概一刻钟。绳子在月光下发出呼呼的响声。

身体的核心。他脑海里不时掠过这个词组——好像女孩刚才在电话里说过。

身体的核心。那是在哪里呢?他回到厨房把剩下的可乐喝光。接着冲了淋浴。

睡下的时候,时钟指向两点半。他依然勃起。

他从梦中醒来。

有种好像刚刚大哭过的感觉。像是有液体在胸腔内轻轻地来回晃动。他坐起来,打开台灯,从床头柜里拿出地图。两张地图钉在一起。上面一张是城市地图,下面是世界地图。地图上用红色的碳素笔画了许多问号。每个问号旁边都用细黑钢笔标着日期。

他按日期先后把那些问号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城市地图的最后一个问号在机场。世界地图的最后一个问号在魁北克。

两个问号旁边的日期都是11月30日。

机场是女孩最后一次——就他所知——遇见那种电话的地方。魁北克是女孩飞行的最后一站。飞机在飞往魁北克的半路上一头扎进太平洋,就像被一块大磁铁吸了过去。无人生还。

他觉得有点儿渴。他下床倒了一小杯威士忌——她老是从国外给他带各种牌子的威士忌。拉开冰箱拿冰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有没有勃起。没有。一切正常。

嗯,一切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他小口喝着手里的酒,在屋里转了一圈。绿沙发还是摆在窗下。他拉开窗帘,不远处铺着薄雪的停机坪在月光下发着微微的荧光。

有一架飞机静静地停在那儿。

就像没人要的圣诞礼物,他想。

他刚搬进这里一个礼拜。租金便宜得不像话,大概因为没几个人受得了住在机场旁边。他已经离开了原先的演出公司。因为从9月底开始,准确地说是从那晚和女孩通过电话之后,他就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显然是病态的持续勃起。那一部分仿佛完全脱离了他的主观意志而成为某种独立的存在物——简直跟冰川时代的化石差不多。医院也查不出原因,唯一的解释是精神问题,说也许是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但他知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并非问题所在。问题来自某种外部力量的影响。或者不妨说,是他的那一部分对于那种影响自动产生了那样的响应机制。它决定了那样做。

而他根本无法在勃起的状态下表演魔术。表演魔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这和驾驶飞机是一个道理。他觉得在几千人面前一边勃起一边从袖口里抖出一只鸽子实在过于荒谬,是说不出什么具体理由的直觉性的荒谬。

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我在勃起”这一事实,怎么想忽略也不行。

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毫无意义。在勃起面前,一切意义都土崩瓦解灰飞烟灭。